风清扬见柳依依双目频眨,盯着自己,似在卖关子,又似邀功讨赏,一时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复又握紧了柳依依的双手,双眉微拧,担忧道:“你能来,我很高兴。可何氏之前见过你,若是让她认出来,只怕要刁难你。”
柳依依却不以为然,嬉笑道:“你放心,她那般自视甚高,又怎会记住我一个下人。你看今天,她不就没认出来么?”
风清扬却不赞同:“若你只是一直扮作侍女不出声还好,可你后面冒然出声,公然为我说话,太过突兀。她之前就算没认出来,可因今日一事必会记得你,说不定还会因为你那番话而记恨你,日后还是尽量避着她些。”
“嗯,你放心,我一直在将军府中好好待着呢。只是谢公子出城好几日了,一直没回来,顾姐姐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次要不是因为白夫人放心不下谢公子提前启程,又恰好赶在昨日回了京都,我想混进来都没办法呢,没那么多机会被她碰着。”柳依依应道。
“下次可不许了。若是再不能出府,我会让韩硕给你带消息的。”风清扬再次叮嘱。
柳依依刚想点头,却又突然皱了眉头,问道:“可大皇子今日提出让你去翰林挂职,不就是趁机给你一个出府的便利么,你怎么不接茬?”
风清扬往院门口那边瞟了一眼,不答反问:“所以,你是担心何氏母子借故困住我,才杜撰了那三件事谎称是我做的。你就不怕被人识破?”
柳依依蓦然瞪大了双眼,出声反驳。
“那怎么能叫杜撰?你既然因糖厂一事暴露了身份,为我作保,当了我的靠山,替我挡住了那些生意场上的暗中宵小,那他们自然会以为你才是那糖厂和糖饴坊背后的东家呀。况且,那糖厂还有你的两成盈利,我这么说,不会引人怀疑。”
风清扬见她如此诡辩,宠溺地笑了笑,问道:“那另外两件呢?”
柳依依挺直了腰板,甚是自得,答道:“观音豆腐之事,我当时本就是这么跟了悟住持说的。就算他们去查,也是一样的结果。”
风清扬只是嘴角噙笑,默默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至于那青离堂嘛,既然我随沈昭离开别院前还你的银票被风吹走了,未落到你手上,又借用了你母亲的名号,说这女塾是你建的,也十分合理啊。”说到这里,柳依依眨了眨眼,透着一丝狡黠。
可转瞬间,她又垂了眼眸,抿了抿唇,歉然道:“只是我一时忘了,这女学一事祸福未知,并不是人人都可接受。幸好有大皇子出言相帮,才没有害你陷入险境。”
回想起方才前厅里的唇枪舌战,柳依依忽又拍了拍手,弯了眉眼,赞叹道:“哎呀,今日要不是有大皇子在场,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早先,我跟着白夫人进府赴宴,没看到你,本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后来,你父亲被大皇子三言两语一激,就命人喊你去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话题又绕回了李胤身上,本还笑容满面的风清扬渐渐收了笑意,沉吟出声。
“只怕今日一事,皆是因他而起。”
这一声,不大不小,无喜无怒。
他再次抬眸看向院门处,正与韩硕转头看过来的双目对上。
两人视线相交,院中一时寂静无言。
而后,韩硕闭了院门,走至石桌旁,对风清扬拱手行礼,坦言道:“主子既已心中对我起了猜忌,有些事我就不瞒着了。大皇子之前的确授信于我,务必让主子出席寿宴,目的便同柳姑娘所猜一般,想借此机会解了主子的掣肘,方便您日后行事。”
风清扬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是方便我这颗棋子活络起来,正式卷入他与三皇子的争斗中去吧。”
他摩挲着指尖,直直看向对方,拧眉道:“我近日忽然在想,会不会从一开始,我身处的棋局便是他一手促成?”
韩硕面色一紧,急忙辩解:“杏花巷失火一事,大皇子绝对没有参与。且之前主子想出的一人饰两角之计,也是因为有大皇子暗中相助,在杨清的身份上做了些手脚,混淆了风二公子的判断,增加了几分可信度,才拖延了些时间,起了效用。”
风清扬凝神思索,沉默未答。
韩硕见状,继续道:“再者,若不是昨日才得知谢参将是被三皇子借故调离京都,以阻其出席瑞王寿宴,断了您的外援,大皇子今日也不会如此高调露面。”
“三皇子?他为何要这么做?”柳依依十分意外,可转瞬间,她便明白了,不由惊呼道,“哦,原来你弟弟背后的靠山是三皇子!”
风清扬眼眸一亮,想通了某些关节,喃喃道:“怪不得那日,他明明看破了我一人饰两角的把戏,却没有说破,原来是因为暗访杨清一事受了阻挠,起了疑心,想看看我背后还有何人相帮,才没有撕破脸皮。”
“那今日这么一闹,他不是立马就知道是大皇子在帮你?”柳依依担忧道。
韩硕也是面上一哂,无奈道:“今日一个小小的寿宴,却出了这么多小插曲,也是主上未曾料到的。他本意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夸一夸主子的万寿图,顺便提一下挂职之事,简简单单就把事情给办了的。”
“可他这番频频相帮,到底为何?又想让我为他做什么?”风清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直言问道。
韩硕面上一噎,顿了顿,再次拱手作答。
“主上的心思,我不敢随意揣度。但目前来看,桩桩件件,均对您有利无害。且和陵初见那日,大皇子便吩咐过我,若您选择退,便让我不作纠缠,在暗中护您一月,助您顺利离京。”
韩硕说得坦荡,风清扬却听得愈发蹙紧了眉头。
柳依依在一旁看得分明,忙劝慰道:“虽说人心难测,可事出从心。眼下,确实因大皇子处处相帮,我们才少了不少麻烦。况且,听了他替青离堂一事解围的那番话后,我觉着他对女学一事甚是豁达,并无老旧一派那般固守男尊女卑、门户有别,不像是个擅使诡谲阴私、贼喊捉贼之人。”
风清扬眉头稍松,似是认同了她的那番言论。
柳依依见他并未再钻牛角尖,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这就对了嘛,若是整日疑邻盗斧,只怕会一叶障目,蒙蔽了双眼,反而看不清事实。”
风清扬松了一口气,点头表示赞同,转头向韩硕致歉道:“对不住,是我疑虑过度了。”
韩硕自是客气回复:“不打紧”。
两方刚开诚布公、冰释前嫌,就听得房屋里传来一阵杯碟碎裂之声。
三人连忙去往屋中查看,就见谢紫珠涨红了小脸,踩着个木凳,站在一个一人高的樟木立柜前。
地上有一滩水渍,还有许多被打碎的茶壶碎片。
风清扬一眼便认出,是那个掺了落回的茶壶。他眉头一跳,紧张地问:“这茶水,你喝了?”
柳依依也是一脸焦灼地看过来,对放任她独自玩耍一事有些后悔。
谢紫珠紧抿着嘴唇,摇摇头。
风清扬面上一松,缓了神色,将她从木凳上抱了下来。
谢紫珠眼珠一转,指着那一地的碎瓷,仰头问道:“这里的东西,不能喝么?”
柳依依忙在她面前蹲下,仔细检视了一番,见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并没有磕着碰着,方才长舒一口气,对其特意叮嘱。
“往后,你若是一人在外,可不要随意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这个我知道,娘亲告诉过我的。可这不是哥哥屋子里的东西么,又不是陌生人,也不能碰?”谢紫珠皱巴着小脸,满是不解。
柳依依一时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正犹豫着,就见她小脚一跺,面上一喜,恍然道:“哎呀,宝贝没找着,倒是扫了个陷阱出来!”
众人一时没听懂,皆皱了眉头。
谢紫珠忙补了一句,解释道:“我这是在玩寻宝游戏呢。在西北,我爹老带我这么玩。”
风清扬觉得她这般,甚是聪慧可爱,忙问道:“那你在找什么?我这屋子里可没有什么宝贝。”
“你不是开塘坊的么,你这屋子里,怎么一颗糖也没见着啊?”谢紫珠瘪了嘴,十分不满。
“你是想找全州糖饴坊里的那种糖果?”风清扬瞬间明白过来。
心中的小算盘就这么暴露于人前,紫袍小姑娘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恰逢这时,白氏正好寻到了门外,看见屋里的一片狼藉,立马变了脸色,快步走到女儿面前,问道:“你又闯祸啦?”
“我……我才没有……”谢紫珠撅嘴否认。
看着自家女儿有些闪躲的眼神,白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上顿时露出几分恼意,劈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却被风清扬挡在了中间。
“白姨,你想岔了。刚刚是我一时失手打碎的,不关她的事。”他含笑掩饰。
白氏自是不信,当即就要绕过对方去抓谢紫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