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钟五从炕尾的角落里翻出个包袱给江衔月。
江衔月打开一瞧,一堆亮锃锃的小银锭,“这是……”
“衙门给的赏银,六百两。”钟五言简意赅。
两县最初筹五千两银子谋划这个事儿,当初置办那些武器弓箭之类的就花掉一些,后来陆续地又找利害相关的商户捐了一些,不仅把花的都填上去,还比最初多出来不少。
今天分钱的时候,说是还剩六千五百两银子。
当然分钱也不是按人头平分的,也要根据表现论功行赏。
两县县衙里的人分了个零头,因为这属于他们职责范围内的事,衙门明面上就没有大肆奖赏他们。
剩下这六千两呢,就是给他们这些不归属于衙门,只是前来响应衙门号召,协助清剿的人分的。
本来,两县的人一起参与行动,又有府里的陈巡检监督,分钱这事儿也应该两县一起参与的,大家论功行赏。
但因着出了张扬几人的事,抚恤要花的钱就不少,那这六千两银子差不多大半都要给到黎阴县那边。
清源县县令就不大乐意。
本来清源县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占据主导地位,不仅出计策,出的力也多,是应该拿大头的。而黎阴县,除了最开始起个头外,后头就一直掉链子,最后又出了张扬这事,让他们这次清剿行动从主动化为被动,算是严重拖了后腿。
现在还要用该分给大家的钱抚恤这些蠢货,清源县县令怎么想怎么恼。
他虽然很想据理力争,但毕竟涉及人命,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情,影响官声,所以就率先提议道,剩下这六千两银子,一边一半。
本来筹钱的时候,两县筹得的钱款也差不多,他现在提这个,合情合理。
这跟最开始商量的有些出入,但陈巡检没有异议,笑话,他自告奋勇来到这儿,不就是想来挣个功的,到这会儿,哪头儿能让他挣功劳,哪头儿给他拖后腿还瞧不出来嘛。
黎阴县县令即便不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应下这件事。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善茬,这事儿说到底,是他们黎阴县内部的问题,跟人家清源县闹不着,他自会去跟该计较的人计较。
他那姨太太如今还每天都要哭一场呢,哭得他烦都要烦死。
是以此时临县带队的杨恩厚和狂妄自大却因此失一条手臂的张扬等人要经历什么,江衔月全然不知,她正在为钟五拿到的六百两银子惊奇。
“就是平分,一共也就三千两银子,就是除去衙门那些人,你们还有二十来个人吧,这够分吗?”
她倒不是嫌钱少。一方面说,这是钟五拿命挣的银子,衙门就是给得再多,她也不觉得钟五不配。另一方面来说,虽是受衙门召集,但这也算是行善积德的事,又是落到他们头上的,所以衙门就是不给钱,她也无话可说。
钟五失笑,“自然是不够的,刘大哥说咱们分得是最多的,再就是柳树窑的柳昭明,他分四百两,其他人也看出力大小,分得的银两各有不同。最少的是五十两,大部分都是这个数。”
江衔月皱眉,“不会四哥就分了五十两吧?”要不然说给郑秋娘银子的时候,说得那样干脆!然后就把分得的银子全给前妻,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钟五大致猜到自家媳妇儿脑子里想的啥,他抿抿嘴,露出颇为复杂的神色,“不是,他分了七十两。这二十两在这!”
银子旁边还有一个小布包,里头装着二十两银子。
江衔月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原来不只有感天动地的爱情,还有感人至深的兄弟情,欠钱必还的责任担当,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
四哥这个人,真的很难评!也不知道他就是财不留手的命,还是责任感太强道德感太高,以至于他总是为别人的体验让步而委屈自己。
钟五叹口气,“只愿他把这一劫闯过去,以后就能顺顺当当的吧!”
江衔月把六百两银子收起来,那二十两银子放进妆匣里,又拿了几两碎银给钟五,“你明天去客来鲜问问,问问掌柜的能不能介绍个靠谱的奶源,若是有,你就去看看,不拘是奶牛还是奶山羊,能买一头就买一头。”
钟五倒是没想起这茬,经她一提醒,才担忧道:“那孩子今天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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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吃什么呢?
隔壁院子里,钟四也在愁这个问题。
孩子刚刚哭了,他打开襁褓看看,没尿也没拉,那就是饿了!
陆氏听见动静过来,她伸手去接襁褓,问:“怎么哭了,是饿了还是尿了?”
钟四避过,道:“应该是饿了,娘,你看他能吃点什么?”
陆氏道:“你抱着哄哄,锅里还有米汤,我去热热,应该能吃一些。明儿个你记得磨些米糊,再去地窖里扒一筐芋头上来,那个养人。明早上早点去南头王豆腐家,找他们买两碗热乎的豆浆,孩子喝也好,都是养人的东西。”
钟四点头应下,陆氏熬好米汤,他也手忙脚乱地学着喂,孩子倒吃得挺香,也挺乖,吃完就又睡了。
陆氏松一口气,推钟四去歇着,“你连着熬几天了,去歇歇吧,这儿我看着。”
钟四不应,“娘,我不累,躺下也睡不着,倒不如守着他。你操劳一天,去歇着吧,等你醒了再帮我照顾他。”
陆氏叹气,“你还是个孩子呢,哪会儿照顾孩子!给我吧,我夜里警醒,就是看着他也能睡会儿觉,要是都像你这样守一夜,我生了你们六个,早就把命都熬没了。”
好说歹说,钟四总算松开手,他回了屋,躺在白天郑秋娘生产的那张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这间屋子空荡荡的,比他没成亲的时候还空荡,不仅空荡还冷清,冻得他人都木了。
曾经发生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什么也没留下……这一切,多像是一场梦啊,就连她的面目,都成了一副因被岁月啃噬而斑驳朦胧的画,可哭的明明是她,为什么他眼前也如此模糊呢。
睡吧,睡吧,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对,他还有一个小宝贝,他做父亲了啊,他要看着他长大成人的。
终点未必是终点,也有可能是起点,明天开始,又是新的一天。
钟四闭上眼睛,清空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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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来鲜果然有靠谱的奶源,李掌柜一听钟五的来意,就道:“给我们供奶的人家倒是养了几头奶牛,你要是每日找他们买鲜奶还好,要是买奶牛恐怕他们不会卖。你买这个是做什么用?”
钟五含糊道:“亲戚家孩子没奶吃,托我买头买牛或者奶山羊,这一般人家还真问不着,我想着您生意做得大,又见多识广,肯定知道,才想着找您问一问。”
李掌柜哈哈笑,“你过誉,见多识广谈不上,不过是小本生意,大家都清楚我的为人,肯卖我几分面子。”
说着,李掌柜又道:“若只是孩子吃,你买奶牛也太下本了。我这里还认识一家农户,他家里就是养羊的,去年听说是有奶山羊的,今年就不知道了,他家在苦竹沟那边,你过去一问就知道。”
钟五谢过,到他说的地方一问,果然有山羊,奶山羊也有,只是刚配上种,还没下崽,自然还不能产奶。倒是有几只刚生了小羊羔的山羊,正好有奶,奶还不少。
钟五问价格,那人倒也有意愿卖,报了个价,母羊带上小羊羔一两银子一对。
市面上羊肉十五文一斤,山羊往往清瘦,一只羊顶天了能出五十斤肉,划下来就是七百五十文,活羊价格往往会更低些。
这价不够实在,恐怕是知道他要羊奶有急用,才这样漫天要价的,钟五作势要走。
果然那羊倌急了,拦住他,“兄弟,好商量,好商量!你说个实诚价,我看着合适就给你了。”
“就是五十斤新鲜生嫩的羊羔肉,买下来也不过七百文钱,你这羊瘦了吧唧的,你就开一两银子,是你不实诚还是我不实诚!”
那羊倌挠挠头,“我这羊可是能产奶的。”
“你这要是不能产奶的羊,我都不往你这来儿。这谁都知道,羊肉都是公羊肉好吃,母羊肉腥臊味重,要不是为着一口奶,谁会想着买母羊。你要是按公羊的市价报,我吃点亏也认了,你这样漫天要价,我可不敢跟你买了!”
“嗐,你瞧瞧,你急的,这样吧,我也不多要你,咱们就按斤称,按肉价折一半就是活羊价。”
“这还像话!不过我买得多,你就再让让!”
“你买多少?”
钟五估摸了下,挑了三只带小羊羔的母羊,又挑了两只大个儿的公山羊,还有两只奶山羊,其中就包括那只怀崽的奶山羊。
确实不少,早知道早上就赶着去河边多吃些草了。
羊倌摸摸鼻子,“那就再让你五厘。”
那就是七文钱一斤了,钟五挺满意,直接上称称了。
十只羊,连大带小,连公带母,一共是四百五十八斤,共计三两二钱,那六文钱钟五直接让羊倌舍了,又让他饶了两根绳子,将羊都拴在一起,才把它们往车上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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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时候,江衔月开门看见这一车羊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把人家羊窝都搬回来了!”
“哪能呢,他那一群羊得有百十只,这一车还不够人家一成的。正好有合适的,我看着不错,咱们也养几只。这两只公的,一只留着配种,一只过年宰了吃肉。”
没有羊圈,不过猪圈还空着,他们就先把羊赶到猪圈去。单留出来一只看着壮实的,也没耽搁,直接送去隔壁。
钟四在门口转着一个小磨盘磨米,陆氏正喂孩子喝芋头煮的糊糊,见他们牵着一头羊过来,也是惊讶,“这是?”
“月儿说,怕屈孩子的嘴,买了只正产奶的羊过来。”
“这,五弟妹,真是有心了,我都没想起来,这羊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四哥可别说这外道话呢,这也是我跟五郎的小侄儿呢,是不是?”江衔月逗逗小孩,又道:“你们忖摸忖摸,这只要是不够吃,再去那院换别的母羊来。五郎生怕奶不够,买了一群呢,还有一只怀崽的,这样接替着,肯定能供上。”
钟五买羊的时候,她还赶制出两套小衣裳来,“这个先穿着,外头襁褓包被包得厚一点,棉衣裳还在做,估计还得两天才能做出来。”
钟四更是不知说什么好。他昨日回自家让郑氏收拾嫁妆的时候,在家里也找过一遍,只找着一件小衣裳,也才做了一半。
郑氏走后,他直接把那件小衣裳带过来,交给他娘。他娘却冷笑一声,直接将衣裳给收箱子底下了,还说“就这样的心思,这衣裳,孩子不穿也罢。”
陆氏心里也熨帖,她早前俩月也拈了针线做过几件小衣裳,到底年纪大了,光是纫针就要纫不短时间,年轻时两天就能做一套的衣裳,如今做三天也不一定能做完。
幸亏儿媳妇儿肯帮衬。
“倒也不用急,如今天冷,做针线也别太赶着。先头我做了几件,你三嫂昨儿个也拿了几件静儿去年穿的棉衣过来,大小正合适。”
“那就好,”江衔月打个呵欠,“那我就做大一点,做鲜亮一点,正好过年穿。他正是见风长的时候,等满月恐怕就要比现在长很多了!”
“欸,可不是嘛!”两人说着话,钟四拍拍钟五的肩,感激溢于言表。
钟五笑笑,又道:“有事就说一声,别跟以前一样不吭不嗯的,自己受着。”
“嗯!”钟四也笑,想起昨晚刚闭上眼就被钟六吵醒,硬是说自己屋冷,非让他过去给他暖被窝。
今天的太阳真暖和啊!他揉揉被日光照得发酸的眼,继续推磨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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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三没有大办。
江留青过去那个劲儿头,又开始怜贫惜弱起来。洗三都是外家办,可怜这个孩子,如今连外家都没有,他心里就越发怜爱,反倒将前两天还因为孩子娘闹气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那天也跟过去,还去白石桥买个平安扣添上,算是给孩子的洗三礼。
江衔月准备了两套衣服鞋袜,又撒了一把铜钱,正好十个。陆氏赵穗儿也都是十个,徐氏撒了八个,周氏最少,也给了六个。倒是钟六还跑进来凑热闹,也丢了十个钱进去。
兄弟几个笑话他,他还大言不惭道:“替我媳妇儿给的。”
钟三几个笑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