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枭兵力至少三千,以仪州港附近的西苇镇为根据地,停泊在芦苇荡的私盐船,约有三四百艘。”周琰对贾琏分析着:“只靠盐运司这边的缉私营,只有六百名兵丁,其中还有一半是船工和守兵,不能出战,二十艘船,兵力单薄,难以应对。”
林如海叹息:“我何尝不想剿,但来之前就已访得,这盐枭黄正彪党羽众多,又都精通拳棒,猖獗非常,势炎滔天。两淮缉私营、盐商、盐官以及捕快、官兵全都互相勾连。”
“每年缉私营这边都假意去剿匪,盐枭那边则交出几船税私盐,如此缉私营这边也就对朝廷有了交代。”
“去年两淮水师派出兵船剿匪,截击那黄正彪的贩私船,结果竟被杀了个大败。因此如今我去信给两淮节度使,他大概也是顾虑又不成,只含糊拖着。”他这个巡盐御史,终究没有圣旨在手,节度使只需找个正巡边的理由,也就含糊拖过去了,之后自己病情沉重,便越发不能了。
他的师爷桑秋陵补充道:“不仅如此,本地的缙绅盐商、武弁兵勇、贩夫走卒,都有与那盐枭互通消息的,今日我们出发剿匪,那边早就得了消息。绿林响马、九流三教,都会和那些盐枭一起联合起来,对付官兵。”
贾琏想了想道:“姑父不必着急,我这里有舅父王子腾的名帖,您修书一封,让人连这名帖一起送去给两淮节度使。舅舅才擢了九省统制,您又是巡盐御史,料想他们不会不派水师过来。”
林如海是知道贾琏的妻子为王子腾的嫡亲侄女的,有他牵线,想来自是不难,这剿匪也势在必行了,便振作道:“如此甚好。”
贾琏又问:“姑父列侯出身,想必手中有一些护卫。”
林府四代侯爵,自然是有府卫的,林如海道:“府里约有侍卫五十人,但看家护院出行可以,这水上战斗,是需要训练过的水师方好。”
侯府爵位已没了,私兵自然已不能养,老一辈的府卫已陆陆续续放出去,手中也不过几十个护卫,也已是以各种仆佣的名义留下的。
贾琏道:“无妨,姑父先把人交给我,听我指挥安排即可。我这次下来,也带了一些人手。”
林如海看他不过到了三日,便解了自己盐票之困,又治了自己的病,表面上只是送自己女儿过来,却实际奉了谕旨,恐怕是有些别的办法,说不准有调兵的办法,况且自己这盐政司就像个筛子一样,调盐还能遮掩一下,调兵剿匪这种大事,完全瞒不住,不若一切交给贾琏倒好,便也只叫了自己身边的护卫统领林乐过来,命他一切按贾琏要求来。
贾琏接了人手,也没交代什么,只找了林乐来交代了一些事,林乐有些茫然,但林如海交代他一切听表少爷吩咐,便也就领了命下去了。
贾琏便又起身带了金文翱要出去,只和林如海说要采办些东西带回京城。
林如海叮嘱了他一些事,自去盐政司衙门不提。
贾琏仍是挑了扬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最出名的酒楼钧天楼,上了提前订好的包间,仍然是点了招牌菜,打算继续开始他的美食直播。
那天的直播本是为了老麦克的垃圾星,却没想到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在那个现代位面,竟然反响也不错,那之后上的一些干的蜜饯、糕点,居然也有了点销量。在万象商城,每一个金币都是珍贵的。
食色性也,原来如此。没想到光是拍拍厨房大师傅们做菜,拍拍街上的点心、杂耍,也能吸引不少观众。
今日不如拍拍佛寺,再拍拍戏园子……青楼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禁……
贾琏思索着,然而菜刚上齐,门口兴儿就进来报:“甄府的大公子听说二爷在这里,想拜会下二爷。”
贾琏诧异,想了下便知,甄府这是要来探探口风,小辈过来结交,话也可以不必说死,留着转圜的余地。他转身低声交代了金文翱几句,起身迎客:“快请。”
甄大公子锦袍绣带,温润如玉,含笑着进来便行礼:“一向听说贾府琏二爷精明能干,今日得会,三生有幸。”
贾琏回礼:“甄贾两府世交,与别家不同,本该备礼递帖上门拜会的,只是姑丈病重,一时绊着,未能登门拜访,惭愧。”
两边见了礼互通姓名,原来这甄大公子名伯昭,只比贾琏大了三岁,当下甄兄贾弟的叫起来,倒也是一番和睦。
贾琏好些日子没碰上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倒也拿出了昔日名利场那一套圆滑世故出来,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言语试探,竟有些惺惺相惜。
待到酒过三巡,甄伯昭这才话入正题:“闻说琏弟从京城调了一批品质上好的盐过来给盐政司作为兑换盐票使用,如今各盐商都在疯抢中,如今之前的粗盐都在降价,只不知道是哪家盐场,如今能出这么好的盐。”
贾琏含笑道:“我也不知是哪家盐场出的,只是正好要送表妹过来,姑丈听说我过来,便委托我一路护送罢了。”
甄伯昭笑道:“林大人聪明隽颖,真有公诚之心,前些日子,林大人也到了甄府上,却是说到了两淮盐务亏空的难题,如今看来,这是顺利解决了?林大人能解决这二十年的亏空,可是一桩大功了。”
贾琏道:“想来是吧,父亲和叔父与王家、薛家那边都通了气,都是忠君报国之事,也没什么好推托的。”
甄伯昭为他倒了一杯酒:“这忠君也得看底蕴,还是府上底子厚……”
贾琏面上露出了些心痛的神色:“不瞒您说,这几年实在是艰难,内囊也尽上来了,再加上这次花费甚巨……”他欲言又止,转移了话题:“也没什么好说的……伯昭兄喝酒……”他给甄伯昭杯中倒酒。
甄伯昭却细致入微,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含笑道:“王家倒是一向在京里,只薛家,不是在南京吗?”
贾琏便将薛蟠送妹进京待选的事说了下,又说道:“前些日子听说甄老太妃似乎身子有些不适,宫里原本发了诏令要为公主选伴读的,都暂缓了,也不知老太妃身子如何了?”
甄伯昭看他忽然提宫中之事,有些纳闷,也有些叹息:“我们家大姐姐也传了信回来,派了人进宫去探望,都说还好,只是有了年岁,多少总有些不舒坦的。”
贾琏点头:“我们府上的大姐姐在宫里做女史,承蒙老太妃在宫里也多有关照。”
甄伯昭心中微微一动,想到薛家送女进宫待选,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琏弟在扬州这边,若有什么需要愚兄帮忙的,只管说。”
贾琏笑道:“还真有一桩事,若是甄府能出手帮忙最好不过。”
甄伯昭听到他真的开口,心下又一跳,脸上含笑道:“琏弟只管说,愚兄能办的就办,办不了的回去回禀长辈,凭怎么难办,都帮贤弟办了。”
贾琏笑道:“伯昭兄也知道,我从京里运了一批盐过来,为着听说这边盐枭厉害,留了五百包让漕帮的人帮忙运送,结果听说还是被拦在了仪州港。我和姑丈商量着,这盐枭水匪实在是为害甚烈,还是当剿干净了才好。只是盐政司这边巡盐的兵丁委实不足,正打算调兵围剿。”
甄伯昭听得心惊肉跳:“琏弟这是打算要愚兄如何助你?”
贾琏道:“匪徒凶悍。我南下虽带了些护卫,姑丈那边也有一些府卫,想着也弄上几只战船去蹭点功劳,只是人手少了些,船也没找好。不知道伯昭兄这边能帮忙借几只战船不。”
甄伯昭:“……”他还真敢开口啊!一艘船得多少银子,这拿去打仗,坏了算谁的?功劳必定都计在林如海和贾府身上了,这亏……都是他甄府吃了?
但贾府和甄府确实情分不一般,况且……他满脸笑容:“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愚兄这就回去禀报长辈,为您筹办去。”
却见门口那边小厮禀报:“二爷,薛家二房的蝌大爷遣了小厮来回话,一盏茶后就到了。”
甄伯昭一愣,薛蝌?他心念数转,仍是笑着和贾琏说道:“原来琏弟这是约了人吗?”
贾琏笑道:“不过是受他兄弟之托,交割些货物银两,只是俗务繁琐,还要去港口,倒不好留伯昭兄,改日我再备席,请伯昭兄吃酒。”
甄伯昭心下思量着,一边却也起身告辞,当下两边又说了些不要钱的许诺,含笑辞别。
甄伯昭下了酒楼,转身便上了马车立刻回了甄府,那边甄大老爷果然已带着心腹幕僚在书房等着他,询问道:“如何?”
甄伯昭将他与贾琏对话说了一回,又道:“我猜,如今贾、王、薛三家又要出银子填亏空,这是要为皇上效力了。”
甄大老爷沉吟不语,幕僚道:“那亏空如此巨大,未必能填平,况且甄府和贾府一贯交好,如何倒撇下我们?”
甄伯昭道:“贾府那位大小姐,恐怕在宫里要受封了。薛家这边也要送女入宫。王子腾更不必说,刚刚升官,还把手里的京营给交出去了。”
甄大老爷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给了他们三家许诺?”
甄伯昭道:“这不是很明显吗?若不是有了今上的许诺,他们怎么舍得拿出这许多银子来填亏空?那些盐,明显赔了本钱运过来,谁肯做这亏本生意?”
他声音带了些寒意:“老太妃……年事已高了。”
甄大老爷道:“只是我们如今也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甄伯昭道:“先机已失,只能应那贾琏所求,借船借人手,剿匪了。”
一时幕僚们全都议论起来:“这也不容易办。”
“那黄正彪实在势大,船毁人亡,修起来也靡费。”
“毕竟是太上皇南巡接驾的亏空,今上未必就好意思逼勒,如今他们平了账,想来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甄伯昭闭了闭眼,一阵堵心,厉声道:“如今其他家都还了,我们不还,只怕祸从天降。”那贾琏仪容俊雅,出尘脱俗,偏偏说起话来又八面玲珑,行事利落能干。贾府青年一辈竟有如此人物,甄家大不如也。
幕僚们全都静了下来。
甄伯昭又道:“不是只有甄府有船,那贾琏还约了薛蝌。薛家二房专做海外生意的,手上船只也不少,只怕交接货物是假,借船才是真的。那贾琏和我只是随口一说,显然并未真的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甄府。”
甄伯昭冷声道:“盐票如今已成功兑换,盐价正在逐日跌落,这盐税已是改定了!”
“日落月升,甄家此次若再无所作为,祸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