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小狗精围着尿迹转圈跑,手脚并用地跑,一边跳一边跑,一边汪汪叫一边跑,在普通的室内跑出了烟尘四起的效果。
随着几个闪光,圈里相继走出了一群长相抽象的人形精怪,都长着数对胳膊、数对腿脚,多到都挤不开。
普罗叫了一声,把头卡在了徒书贯的手肘弯曲里,盖住了眼睛,“救命,他们长得让我头皮发麻!”
郝奇跟他开玩笑:“回头我要给你引荐一下苍蝇精,你要注意看他的眼睛。”
徒书贯谴责地推开他,“别这样。”
那些精怪一个个都默不作声。
徒书贯为大家介绍:“这位是马路精,这位是蜈蚣精,这位是蚰蜒精,这位是蜘蛛精,这位是毛虫精,这位是鼠妇精,这位是龙虾精。”
普罗大着胆子抬头看他们,又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他们能说话吗?”
“可以说,但他们不习惯说。”
“哦……”
当这些重量级嘉宾投入生产后,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他们灌装的太快了,后面拧外壳的设备速度跟不上了,小狗精又摇来了鳄鱼精,带领着五十多头鳄鱼在车间里进行对向死亡翻滚,每个产品外壳上都留下了两对尖尖的牙印。
普罗在监控室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GMP车间里的诡异情景,但转头发现刘经理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忍不住问他:“刘经理,你不觉得离奇吗?”
刘经理耸了耸肩,“还好吧,上班的离奇事多着呢,有时候领导的要求比这离谱的多,问题都解决了就好。”
“啊?”普罗惆怅地看向地面,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刘经理,你会觉得不甘心吗?你一路走来,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精力和时间,你值得更好的待遇,但终生只能这样苟且地工作与生活,你不觉得很亏吗?”
刘经理并不感到意外,“你这么想很正常,每个应届毕业生都这样。”
他用一种实实在在的语气说:“人能得到多少不是看他应得多少,而是运气愿意施舍给他多少。一定要学会对努力祛魅,努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也不一定带来回报,这是一种常态。”
普罗一时之间好像还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
刘经理并不打算勉强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弯路要走,“我去看看中控结果怎么样。”
“嗯,辛苦。”普罗若有所思地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那些多手多脚的精怪卖力地生产。
第四年-冬
在经典的故事里,困境应该在春天转好,而在这里,一切却在凛冽的隆冬迎来了邪门的转机。
在大家做三休四、齐心合力地攻坚下,第一批500升符水疫苗顺利完成生产。注册部门的同事经历了令人绝望的拉扯,还是没能上临床试验。在徒书贯和小狗精站出来慷慨陈词后,虽然审查老师依然犹犹豫豫,但大众已经认识到了这个疫苗的重要性,符水项目在群情激奋中以极快的速度推进,很快走上了大街小巷的卫生室货架。
资本病毒肆虐的脚步被硬生生扼住,物化事件大幅减少,使得生产符水1号的小公司由即将没落走向市值大增,落跑的大领导们纷纷赶回来摘取胜利果实,都被郝奇骂走了。
有理想有道德的股东们并不像那些金融和销售出身的领导,着实是股东界的一股清流,能赚到全世界的钱固然很高兴,但他们却依然保有理想主义的情怀,生产了一大批疫苗免费投放给了落后国家的贫苦大众,还在郑派的理论指导和郝奇的发疯领导下跟二道贩子打了好几次价格战,这是他们第一次用劳动和善良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徒书贯沉寂已久的无线座机突然响了起来,他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被吓了一跳,疑惑地接了起来,当对接人告诉他学校解封的消息时,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依然高兴到不能自已。
普罗听到了听筒的漏音,激动地跳了起来,不小心踢炸了暖瓶,镀银的碎片溅了一地,但没人去收拾它。
他俩拿着喇叭大喊大叫着跑遍了学校每个角落,所到之处都激起一片欢腾,大家互相拥抱、拍打手边的各种东西、开心到感到悲伤、在学校里疯跑、给家里打电话……
普罗冲进郑派安静的办公室时,郑派还在跟供应链部门确认最后一批药品是否到了海关。
郑派得知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但他并不像学生们一样过分激动,反而有些淡淡的落寞。
普罗陡然被他的情绪冷却下来,放下了手里高举的喇叭,试探着问:“郑老师,你难道不高兴吗?”
郑派摘下鼻尖上架着的老花镜,“我当然高兴,生活又回归正常了。”
“我们的生活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你觉得呢?”
“我们在学校和工厂两个根据地创造出了这样的奇迹,提供了这么好的样板,世界应该有所学习、有所改变才对。”
郑派苍白地笑了,使他的头发显得更花白了,“你认为世界就这样走上那条终极的道路了?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人们精神境界极大提高、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
“不是吗?”
“人类本来就不是道德高尚的动物,共同富裕不能使人幸福,差异化才能使人感觉幸福,人类就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
普罗想反驳他,但又哑口无言。
“而且物质也不可能极大丰富了,我们以为自己在改造世界,其实只是在争先恐后地掠夺资源,地球一天比一天贬值,以至于我们一直在探索火星,探索宇宙,做好随时弃用它的准备。”
普罗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郑派是他见过唯一一个对理想矢志不渝的人,没想到他压根儿就没理想。
郑派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之所以回来,不只是出于责任心,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嗯?”
“我如果能退而求其次,体验一阵子‘战时共C主Y’,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普罗嗅到了郑派散发的冰冷、黑色的情绪,他不想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沉默着出了门,已经没有了进门时的热情。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被称为没有信仰的一代人,因为我们对世界运行的规律或者理想世界的样子没有坚定的信念,常常对现实感到失望。
他硬撑着确保解封的消息通知到了每一个人,筋疲力尽地和徒书贯一起躺在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冬日的阳光照得脸颊热热的,视野出现了彩色的眩光。
徒书贯侧过身来,撑着头看着他:“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低落?”
“嗯……”普罗大睁着眼直视太阳,“徒老师,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徒书贯轻轻笑了一下,“你可问错人了。”
普罗转过头来往上看他,眼前还是太阳留下的光斑。
“历史不能告诉你答案,只有未来才可以。等你找到了答案,才会被我收进数据库里。”
“我……要找到答案?”普罗又看向广阔的天空,“我……可以吗?”
两人听到一阵啜泣的声音由远及近,都支起上半身看去,是金钱精来给他俩道别,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大病初愈的红晕。
徒书贯站了起来,掏出已经洗不白的手帕递给他,“呀,怎么又弄得哭哭啼啼的了?”
金钱精一边抽搭一边难过地说:“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啊?我以为这里是你的精生低谷呢。”
金钱精激动地为这里抗辩:“这里一切都很……简单,好和坏都……清清楚楚!”
普罗歪着头问他:“外面的世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吗?”
金钱精也盘腿在普罗面前坐下,那些受批斗的日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抽泣得更厉害了,“我搞不明白……我的诞生本来是方便人类交换物品,如果脱离了物品……我就没有任何意义。但现在我好像已经脱离出来,成了一个新的东西,变成了让钱往更有钱的地方富集的……工具,有人为我发疯,有人憎恨我到极点,我到底是什么……”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普罗撑住他的肩膀,猛嗦了一口他的消极情绪,打了个哆嗦,“感觉好点儿了吗?”
金钱精镇定了许多,抽抽着点了点头。
徒书贯担忧地看着普罗,“别这样。”
普罗冲他安抚地笑笑,“没关系的。”
金钱精意识到普罗刚刚做了什么,“天呐!徒老师说的对,你别再这样做了,你会被抓去放在玻璃盒子里,像商品一样供有钱人消除负面情绪的!”
“放心啦,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与其担心我的未来,不如考虑一下你的未来,现在金融体系已经被资本病毒摧毁了,正是推翻重建的时候,你愿意走向哪里呢?重回投机取巧、不产生实际价值的虚拟金融产品?还是成本高、风险大、不赚钱的实体经济?”(后面会考)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好好考虑的问题。”
普罗放开了他的肩膀,冲他伸出右手,“希望我们能在各自的未来道路上再次相遇,祝愿我们到时候都对自己的人生/精生感到满意。”
金钱精充满敬意地跟他郑重握了手,甚至忘记了抽噎,“你——”
无数个形容词在他在脑子里闪过,最后蹦出来了一个:“你好成熟。”
他觉得这个词很贴切,回头看向徒书贯寻求附和,“是吧?”
徒书贯颇为自豪地点点头,“那当然了。”
普罗不好意思地带着稚气羞赧一笑,“真的吗?”
金钱精噗的一下笑出声来,“天呐,他好可爱!”
徒书贯不着痕迹地坐在了普罗旁边,“那当然了。”
金钱精站起来,“好啦,我去跟郑老师打个招呼。”
普罗建议道:“你们可以好好唠唠,聊聊你对将来的打算,他应该能欣慰一点儿。”
“好嘞,我去了——”
徒普两人作别了金钱精,再一次静静地坐在枯黄的草坪上,风吹着云朵无声地在空中飘动,没有任何触发词,但两人都知道那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到来了——
普罗突然一把攥住徒书贯的手,并以最快的速度、用所有的指关节缠住它,好像生怕他跑了,今天他要么留下他的答案,要么留下他的手,没有第三个选项。
徒书贯低头笑了,他重新调整了表情,无比认真地对上普罗的双眼:“这次我不会溜走的。”
普罗用金钱精的话开玩笑:“你很成熟嘛。”
“哎呀——”徒书贯回想起了当初那些尴尬的往事,“别再提了,不然我要恼羞成怒了。”
“不提不提不提。”
徒书贯回拢起手指,跟普罗的交缠在一起。
普罗感受到从皮肤紧贴处传递而来的爱意与信赖,还有像年轻人一样的激情澎湃,“这就是你的答案了?”
“对,我愿意毫无保留地接纳你的感情和伤害,绝对没办法轻易地离开你。”
徒书贯把手握得更紧了,普罗觉得自己好像在受古代夹手指的那种刑罚。
在普罗说一些令人感动的宣言之前,徒书贯抢先说:“不过——”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