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板消失后,穆夏已经浑然忘了刺骨的寒风,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门。他本以为惊喜彩蛋只是一条有助于顺利完成拍摄的信息,没想到是给他们手里发了把刀,让所有学员自相残杀。
沈麒生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彩蛋对于积分尚不足10分的学员是非常不公平的。他们不知晓此条规则,没有防备心,只会在毫无知觉的时候成为了他人的垫脚石。
于此同时,沈麒生也刚刚看完光板上的所有内容。
人物小传:
沈麒生:26岁,小时候发高烧,村里只有杨建伟的爸妈有一辆三轮车。沈父沈母请求杨家把儿子送去医院,然而,因为早年两家土地相邻发生过不少纠纷,杨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沈麒生因此烧坏了脑子,变得呆呆笨笨,不得不辍学在家务农。杨建伟建起工厂后,有意与沈家和解,便招了沈麒生进入工厂。沈麒生有一个聪明机灵的弟弟,正在上高中,成绩不错。沈父沈母心中的恨难以磨灭,但为了给小儿子攒大学学费,也只能接受杨建伟的提议。
沈麒生在看见“烧坏了脑子”那一句时就脸黑如锅底。他怀疑前几次拍摄时自己充当了智囊的角色,因此这次节目组就有意让他不能发挥所长。而看见了最后的惊喜彩蛋时,他的脸色已经比远方的冻结的冰河更冷了。
白雪覆盖之下,万籁俱寂。四周非常安静,穆夏不敢把刚才的发现说出来,只能微微扭身,背对着其他人,朝沈麒生竖起一根手指。
沈麒生微微点头,看向其余三个人。
他们只能看到各自的人物小传,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身份。曹毓秀看起来有些焦虑,许翎正在安慰她。胡言疆百无聊赖的观察四周,似乎想从这荒凉的土地上找到些什么。
节目组也没有给他们更多的交流时间。远处铅灰色的天空中,隐隐现出几个字:拍摄开始。请学员们赶往工厂,准备上班。
他们正站在一条宽阔的水泥路上,道路两边是大片的田地,积雪之中隐约露出干枯的稻茬。水泥路后面很远的地方,高低错落着一些房屋,是一个小村落。前面拐过一个山包,不知那头是什么。
山包后缓缓腾起烟雾,几个人决定往前走走看看。现在拍摄已经开始,他们必须尽量贴合人物,因此暂时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迈着步子,倒有一点不知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肩上的工人的感觉了。
山包后面原来就是工厂。烟雾就是从一大片平房上升起来的,应该就是厂房了。厂房前的空地上,几辆大卡车正在装载各种规格和类型的木材。再往北去,是一片已经被伐出一道缺口的树林,远远就能听见电锯呜呜切割树木的声响,咔嚓一声,树梢晃动了两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这是穆夏以前从未见到的景象,工业的勃勃生机和森林的残骸遍地就这么毫无缝隙地拼接在一起。
路上还有其他工人陆陆续续往厂房去。
工厂的大门朝东,一个穿着皮棉袄,蹬着牛皮靴,梳着大背头,胁下夹着皮包的青年走出来,食指和中指间嵌着一根吸了一半的雪茄。
旁边一个戴着工帽的中年人正缩着脖子躬着身和他说话:“杨总,后天有大雪,车走不了,下一个的订单恐怕要晚几天,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说最多等三天。”
“行,我想想办法,先把这一批好好发出去。”
穆夏猜测,这个大背头青年大约就是这座工厂的老板——杨建伟了。
临近大门时,杨建伟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他们。
“哎,毓秀,你今天不用去厂里了,陪我去镇上出趟差。”杨建伟的语气、动作、神态活灵活现,像极了那个时候刚发家致富的大老板。若不是他的脸色惨白中透着乌青,穆夏恐怕就要觉得,他们是真的身处在一座大山深处的工厂里。
曹毓秀却没答话,看向了许翎。许翎的脸色很不好,皱着眉头思索应对的办法。拍摄刚刚开始,他们还没摸清楚情况,不能就这么分开。
穆夏不了解他们的人物设定,不好贸然出头。许翎最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凑在曹毓秀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把不太情愿的她推向了杨建伟。
曹毓秀只能慢慢朝杨建伟挪着步子,穆夏却突然喊住她:“曹毓秀,你东西掉了。”
他方才扭头瞥见地上有根手掌长的铁钉,半截陷在泥里,大约是之前建厂房的时候落在这里的,便捡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悄悄递给曹毓秀,低声道:“注意安全,遇到危险的话别管那么多,先保护好自己。”
穆夏的人物设定是嫉妒杨建伟的,在这里暗示曹毓秀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杀死杨建伟,是说得过去的。
曹毓秀把钉子藏进棉衣袖子,手微微发抖,从嗓子眼里挤出“谢谢”两个字,最终跟在杨建伟身后,上了一辆黑色奔驰。
车子沿着水泥路缓缓驶离厂区,许翎一直目送着汽车远去,直到刚才和杨建伟说话的中年人朝他们吼道:“站在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快去换衣服上班!”
四个人慢吞吞的,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厂区里的更衣室。室内倒是暖和不少,但充满了长时间汗液累积的酸臭味。脱下身上的棉袄,穆夏才发现这袄子里几乎没有夹棉,难怪在外面被风吹个透心凉。
这里的工服还算厚实,就是味道太难闻。穆夏憋着气换完衣服,就赶紧跑到门外呼吸新鲜空气。胡言疆捏着鼻子干呕了两声,抱怨道:“臭死了,这些人都不洗澡的吗?”
“这里条件有限,又是大冬天的,怎么可能勤洗澡。少抱怨了,赶紧换完走吧。”许翎本就因为担心曹毓秀心烦意乱,愈发看不惯胡言疆这副娇惯的样子。
胡言疆想要争辩两句,许翎已经先出去了。
和他们一起换衣服的还有另外两名工人,换好后就去另一个房间领了电锯,扛着往森林里去了。穆夏几人跟在后面依样画葫芦,一路进了林子。
因为有小型的叉车来来回回运木料,积雪已经被碾化了,露出下面黑色的土壤。黑色土路两旁,布满了切割整齐的树桩,没有积雪的树桩上,一圈圈年轮清晰可见。
不知耗费了多少岁月才长成的参天大树,不过十分钟就被肢解成零碎的几块,运往全国各地。
沿着土路走了十多分钟,最前面的两名工人各自挑了一棵大树,拉起锯子就要开工。穆夏特意挑了个偏僻的方向,拉着锯子开始磨洋工。沈麒生紧挨着他,许翎也跟了过来,胡言疆还气冲冲的,独自去了另一边,没锯两下就坐在倒伏的树干上休息。
“真不中用,”许翎嗤笑道,“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半点苦都吃不了,可别拖我们后腿。”
胡言疆的言行举止明目张胆,穆夏猜测他的角色设定或许与他本人性格有重合之处,所以许翎的话说得也不错。
偏偏穆夏要演个孤僻的人,他又不知道怎么演合适,就只能一直板张脸,看久了就跟这里的协助演员一样,活像刚死了爹似的。
沈麒生从刚才就一言不发,这会儿也仍默默干活,比起其他三个人,他简直称得上劳动模范了。
穆夏锯子下的树干只受了皮外伤,沈麒生已经锯进去三分之一了。
沈麒生还来不及跟他说自己的角色,后面穆夏几次想和他交流眼神,都发现他的眼里失去往日的神采,总是没有聚焦似的。发觉穆夏在看自己的时候,会露出一个憨傻的笑。
这下穆夏终于明白了,沈麒生演的是个老实呆笨的傻子,他刚才还以为沈麒生的角色是个盲人呢。
丝毫不知自己把呆傻的眼神演成瞎子的沈麒生正忠于自己的人设,卖力工作。
“那么卖力干什么,”穆夏撇撇嘴,“老板又看不见,看你身上穿的破袄子,他大概也不会给你涨工资。”
沈麒生终于得到停下来的机会,也不说话,只是冲穆夏笑,但在抬手挠头时,先用手覆住额头,随后用手指在头上点了两下。
穆夏心下了然,原来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他忍不住有点想笑,本来沈麒生聪明又心思细腻,前几次拍摄几乎出力最多。源世界也是缺了大德,为了增加拍摄难度,愣是让沈麒生失去了最重要的优势。
幸好没有让他脑子真的坏掉,想到这点,穆夏有点好奇。第一次拍摄的时候,沈麒生真的失去了记忆,怎么这次却让他保留了清醒的神智呢。
许翎附和着穆夏的话:“是啊,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干,不如省点力气,学学那一位。”
胡言疆已经把锯子扔掉,在附近瞎晃悠了。
沈麒生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锯树的动作倒是真的慢下来了。然而,胡言疆没能享受太久悠闲的时刻,已经锯倒一棵树的另一名工人不满道:“喂!你们几个,别偷懒!今天的工作量不少,动作都麻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