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那就先让他自由。如果他再次回来,那么他是属于你的。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你未曾拥有过他。
——大仲马《 基督山伯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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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诊断里显示有上皮内瘤变……异型增生。"汪昊纪听着大夫的话脑袋一片空白,手指僵硬的捏着父亲的检查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还有活检的结果……你也别怕,癌症这样的疾病在中老年群体多发……这种情况有可能需要内镜切除,也可能需要手术治疗。具体的……情况也不太好。"大夫推了推电脑屏幕"怎么现在才来看。”
"应该是平时忙吧。”
"患者本人今天没来?"
"没,家里有事。"
大夫见惯了小城市的这种情况,都是挣钱忙起来脚不沾地的,医生摇了摇头"还是要让你爸爸尽早治疗啊,病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好的。早一天开始治疗,早一天得到控制。"
大夫看着这个年轻人木讷地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走出了诊室。而在他从业这么多年,这样的情况他确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开始面诊下一个病人。
出了医院,
阳光洒在汪昊纪身上,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内心的寒意。
他机械的看了看手中的检查单,虽然看过很多遍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他的心。他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公交站的座位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怨恨,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父亲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在思维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时候,手机显示了来电。是他的女朋友。他没怎么犹豫就接通了
"喂?”
"喂,汪昊纪。你在哪呢"
"外面,怎么了?"汪昊纪强打起精神。
"我这次放假不回去了。"女孩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暂时谈论不了了。"
"那等寒假回来吧。"汪昊纪耐心的说。
"总要等吗?汪昊纪"女孩平静的问。
汪昊纪沉默了。
电话那头也没有了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见没有回音,女孩终于下定了决心"分手吧。"
那一刻,仿佛时间骤然停滞,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连风声、呼吸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耳畔只剩下空洞的寂静,汪昊纪的脑海中却嗡鸣作响,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跳动得沉重而缓慢。
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
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传来人的声音,
"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天气,在短时间内反复无常的阴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模糊不清,唯有焦躁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像是要将整个胸口撕裂开来。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在无声中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怎么说?他总有种大势已去的落寞感……
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仿佛要把自己藏进黑暗里。紧接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即将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克制,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稀疏的雨点砸落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声响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滑落,就如同他脸上纵横的泪痕,肆意而又无助。仿佛只有这雨水和泪水交织的世界,才是真的。
雨下大了,几乎瞬间将整个世界隔绝成了两个分崩离析的图层。
他坐在站牌前的凳子上,任由泪水和着雨水模糊了视线。雨水打在面前的砖石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没事的,没什么是永远的。
在这寂静里,手机突然发出短促的震动声,像是命运在这沉重的氛围中轻轻敲了一下门。
……
他没理会手机里的信息,没什么遮拦的雨滴打湿了他的头发,那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更添了几分狼狈和落寞。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好像停了,他一抬头却发现雨仍然下着,是一把伞撑了在他的头顶,遮蔽了雨水,伞完全罩住他时,他才猛地一惊,
才发现眼前的具象已时过境迁,
布局中心标志性的建筑让汪昊纪不得不冷静下来,手里攒着的检查早就单不翼而飞,远处影影绰绰闪烁着微光的灯塔在暗暗提醒他,
他现在在哪
后来再想起来,汪昊纪终于明白,这是他有那种‘被操控'感觉的开始。
来者脚步很轻,以至于他一直没有发觉。直到那伞遮住了打在他身上的雨,他才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关切却明显没什么情绪的脸。
"布局中心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那人眼中的悲悯和冷漠都是他非常熟悉的,王星琪低声喊他:“汪昊纪,”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泪水哽住了喉咙。
而那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用伞为他挡住了风雨,无声的看着。在这冰冷的雨中,这把小小的伞下,却渐渐升腾起一股暖意,慢慢驱散了他心中的寒意。
然而,王星琪是先他一步开口的,声音低沉而克制:“你回来了,"
"嗯。"
汪昊纪才注意到,王星琪今天又穿着工作服,栗棕色的微卷长发挽在脑后,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和第一次在布局中心见时不同,有点淡妆能让王星琪与生俱来的攻击性减弱一些。
"去开会?"汪昊纪哑着嗓子问。
之前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在吃他做的饭。
"不,是刚刚回来。"
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在继续着,城市的雨,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与气息。高楼林立的街道上,玻璃幕墙和金属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流穿梭,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伴随着唰唰唰的声音,像是城市在雨中低语,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
远处的建筑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雨声与城市的喧嚣交织在一起,被这场大雨柔和地包裹。
"汪昊纪,”王星琪仍和他对视,好像经过了一些思考但最终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你怎么了?"
"汪杰,"汪昊纪终于缓过神来,抬起眼怔怔的看着她"我想,我让想你告诉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汪昊纪"王星琪静静的站着,说出自己的答案,瘦削的手臂举着为两人遮风挡雨的伞,
"怎么可能?你不是……"汪昊纪不解的皱眉。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忘了,我自己都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快把这里当成真实的世界了。"
"……什么?"汪昊纪呢喃着,重复着说"我……我回家了。然后…"汪昊纪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想到父亲的病和被腰斩的爱情,汪昊纪的暴躁和委屈达到了顶峰。
"为什么?”汪昊纪几近崩溃的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质问"为什么,明明我都接受回不到原本的世界了,却又突然把我扔回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王星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然后轻声开口安慰"会好的。"
其实雨不大,是天色渐晚,
只是我没带伞。
………………
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就像王星琪说的,布局中心已经很多年没有下过如此漫长的一场雨了。
不知道在雨里呆了多久,两人一直僵持着,汪昊纪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进屋说吧。"王星琪不再犹豫,伸出手强硬的拉住了汪昊纪的胳膊。
真佩服那种身边人全死了,还能对世界万物温柔以待的人,
王星琪没拉动他,因为汪昊纪怔怔的扭过头,低声颤抖道"求你。"
"什么?"王星琪神色微动。
"求你,做我的向导,我想活。我想回到自己的世界。我一定要活着,求求你……"
我怎么帮你?
"帮帮我。"他反手攥紧王星琪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帮帮我。"
王星琪的心脏不受控制,猛地收缩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但是很快便恢复如常
平视淡然坚定
"好。"
她没有对问他提出这个请求的原因,只是承诺给了他一个期许。
"我答应你,会保护你。然后现在…我们回家吧。"
其实很多年后,汪昊纪仍然不懂怎么解释这样的一种感觉,
不安惶恐委屈,夹杂着盲目的信任……
"……"王星琪没管他的反应,一把揽住他的胳膊,也不嫌他埋汰,不容拒绝的把湿漉漉的汪昊纪捡回了她家里。
汪昊纪按这里的时间换算,他离开了多久。理由就是王星琪家的摆设,布局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多了一些少了一些都有……
"有个算命的说,家里多变故,所以你走以后我常搬搬这些东西……不过别担心。你的东西都在,我收起来了。”
王星琪脱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短袖,汪昊纪又看到了她手臂上那条狰狞的疤痕。在汪昊纪发散思维的途中,王星琪进浴室找了条条干毛巾丢给他。
汪昊纪上次生活在布局中心的时候季节是在深秋,现在应该是初春了。
也就是说,其实在王星琪的世界里,他不声不响就离开一整个隆冬。
"你休假结束了?"
王星琪像看傻子一样"早结束了。"
汪昊纪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我走了多久?"
"四五个月。"王星琪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按开了电视机,里面正在播实时新闻,好像并没有把他突然离开这件事放在心上。
"对不起。"汪昊纪心里突然有点愧疚,低着头对着地砖发呆。"本来答应了一起…可我没来得及……"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电视里不断变化的画面"可能有一天,我也会突然不见,你记得等我回来。"
两人半天没话
王星琪看着不太在乎这个,挑了下眉,眼睛半眯。露出了汪昊纪非常熟悉的那种拽姐表情
"所以,别跟我说对不起,"王星琪语气轻松,抬起手阻止他的道歉"留着跟段文杰说吧,给他发个消息。他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好。"
???等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来不及问清楚,因为等汪昊纪从手机里抬起头,王星琪已经端着她研制出的食物坐到了桌子上,
根据目测,是一盘绿油油的草?还有一些白白的粉粉的…应该是一些水煮鸡胸肉还有虾肉……好家伙又是减脂餐。
王星琪又双叒翻了两瓶牛奶出来,看了看汪昊纪,歪了一下头。并不觉得自己的厨艺作品有什么问题。
汪昊纪:……
"吃啊,看什么?”
汪昊纪一脸你这不能叫饭,吃了马上就能得道成仙了的质疑表情。
三分钟后,汪昊纪还是坐在了一桌子丝毫没有烟火气的食物前。
"老板,你这厨艺……"
"嗯?”
"感觉,你把自己当个兔子养。"
老板眼睛一瞪,汪昊纪立马改口“健康着呢!你瞅这一桌子,全是绿色有机蔬菜,吃了保准神清气爽,比那些大鱼大肉可强多了。”
"是吗,"王星琪又给了汪昊纪一瓶临期牛奶"那你多吃点。"
汪昊纪苦着脸,夹起一根青菜,咬了一小口,望着万里挑一的鸡胸肉和虾仁含糊不清地说:“老板,您这饭是不是蛋白质和脂肪含量有点少啊?”
"别贫了,你酒量怎么样,一会和本老板出席个活动去,可能得喝酒,先垫垫,不然容易醉。”
王星琪倒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新称呼。
"什么活动?"
"单位聚会。"
汪昊纪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应酬。之前王星琪出门应酬,都喝的半醉,要么代驾要么同事半夜或者凌晨送回来,回来后倒是安分了,玩玩狗,喝点水,倒头就睡,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
“以后还是照顾照顾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口味呗。不行我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