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得。”沈溪行浅浅一笑,他手心一松,无双剑落到地上。
轻响一声,群山回唱。
鬼魅笑得越发猖狂了,指着他的落到地上的剑笑得前仰后合:“剑都拿不稳了,还怎么解开傀儡术啊?难不成你们指望着一把破剑自己转起来,斩断附魂丝吗?”
言罢,无双剑发出嗡的一声,兀自一转,在沈溪行的里冷冷的眸色之中轻柔一斩,缠住他们的附魂丝轰然裂开,如弦骤断。
鬼魅听见了弦断声,猛然回头一看,紧咬牙关,脸上的苍白掩盖不住后知后觉的惧怕,她恶狠狠地背对他们说:“你们的花招还挺多啊,连我怕什么都了如指掌。”
沈辞心急,想上前一剑了断,不磨磨唧唧。一旁的迟霜寒抬袖拦住,小声道:“静观其变。”眼里的三十六计已安排妥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溪行一眼,一眼便觉,自己与他的谋划一致。
“又不告诉我,又瞒着我。”沈辞心想,他的剑根本没出鞘,师姐也一直没仔细瞧,他十分听话地撤回脚步,指尖拢回一丝散开的发丝。
“你们果然是骗我的,”鬼魅回头,眼里的惧怕变成了恼羞成怒,“我要把你们拆骨刮肉,让你们生不如死。”她的手弯成爪子,老虎似的扑上前来。
沈溪行想好的,等她冲上前来,便将计就计地用附魂丝捆住她,反正是她偷袭在先,怪不得他们。
附魂丝可不是一剑便能斩断的,这玩意由人的情仇爱恨相结而成,情最易断断连连,最难断得干净。他的这一斩,不过是在附魂丝中找了一个缺口,他们短暂脱身,不一会,魂丝便会粘回来。
情不易断,却可易主。
沈溪行紧紧盯着冲来的鬼魅,斩开丝线的人是他,散开的附魂丝自然在他的衣袖下汇集,勒得太手臂发麻。只需要再靠近一步,他便可以摆脱这缚人的魂丝。
鬼魅一脸凶神恶煞,脸上腐烂的血肉在风中剥落几分。
沈溪行看准时机,抬起手臂用力一甩,漫天的魂丝如被风吹斜的,飘落的血雨,一大片砸向鬼魅。
“怎么会。”迟霜寒捏紧剑柄,突然向沈溪行喝道:“你快躲开,不要被魂丝缠住。”
“来不及了……又被算计了。”沈溪行哼了一声,在半空飘荡的魂丝忽然峰回路转,回过头来要寻他的仇。
鬼魅远远隔岸观火,看着他们失措的表情,便觉已经饱餐一顿,她早早便预见了这三个小屁孩的所谓计谋,故意俯身前冲,趁着沈溪行甩出魂丝的间隙,瞬移到他身后,让魂丝寻不到下一个宿主,反噬其人。
“我好说歹说,也是活了上千年的好吧。怎么会被你们几个小家伙骗到。”鬼魅把沾满血污的手放到沈溪行肩上,用他的衣服悠闲擦拭着手上的污渍。“小家伙你猜猜,为什么附魂丝不叫缚魂丝。”
他们三人被困在原地,沈溪行方才用灵力驱动无双剑,魂丝靠灵力反溯。现下,大半的魂丝缠上他,他忽然觉得这有点像一个词,好像叫什么“作茧自缚”。
迟霜寒正准备驳斥时,却发现自己被谁噤了声,沈辞面色沉凝,心事不照自宣。她惊叹于他的沉默。
“不过是,假意附和罢了。”一缕魂丝拂上沈溪行的眼睛,他轻轻将其拈下,掌中的魂丝像是凌云派的系灵阵的红线,轻忽然,化作缚紧他掌心的绳索。
鬼魅讥笑:“假意附和,那小家伙你怎么拜托不了呀?怎么好意思说呢?这可太丢人了吧。”
“难道不是吗?”即使束缚在身,他仍强撑着回头,眼里的思无邪,还带着一丝少年心气,嘴角的点点笑意让鬼魅皱眉,她不懂这小家伙在挑衅啥。
她收回白骨漏风的手,高傲回来:“你什么意思,你是增城里的人?”
“怎会。”他蓦然莞尔一笑。
“你疯了!”鬼魅后退一步,后脚跟磕到阵法中的护阵石,她越看越觉得不对,觉得从前和这小子打过照面,“别装模作样了,被我的附魂丝缠上,不被榨干血肉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无情又无义,还在猖狂什么。”
魂丝缠住了沈溪行的手腕,刻意避开了解语藤生长过的地方,指节泛红,止不住的颤抖,但他仍云淡风轻回忆起来,多年前被困平津山时,他和师兄共读四海异闻,不堪困倦,释书闭目,小憩醒来时,清风忽至,正好翻到他们遗漏的一页。
“增城巫女,性淡疏远,爱而不得,早岁病离,冤魂不过忘川,故作附魂丝,守于故地不周,缠杀有情之人,以解心头不得之恨……”沈溪行才醒,念着这段不知所云的描述,心里清明一下骤转,颜棠问他有何事。
他只漠漠回了一句:“师兄,这本书经不起考伪。”
“怎么说?”
“”增城在昆仑山山上,而不周山在昆仑西北,怎么算是故地呢?”
“昆仑西北,何错之有?”
“不周山是在昆仑西北方向,并非在昆仑山西北侧,师兄犯了一样的毛病。”沈溪行撑在桌面上强调。“这本书定是伪造的了,就连单个‘附’字也撑不起考量,既是缠杀,为何用‘附’而非‘缚’呢?”
颜棠敲了敲他的头,轻斥道:“明堂太咬文嚼字钻牛角尖了,不是个好习惯。”
沈溪行听罢,一下子颓倒在桌面上,略带委屈地说:“可是简单一句,便是别人的一生,怎么算小题大做呢?”
蜷指一算,至今为止,他还是没有弄清为何是附不是缚。
迟霜寒不解,沈溪行明明可以再挥剑,斩松附魂丝,但他迟迟踌躇不定。他和沈辞身上的魂丝不多,若按照之前的法子一搏,他们三人也不会处于如此被动的地位。
“师姐,静观其变。”沈辞用灵力传音,一句轻描淡写,他的笑安慰不了人。
她蹙眉气难舒,心焦急道:“你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
“万事自有定律。”
“……”
她不懂先前还惶惶不安的沈辞怎么变了样子。
“你们三个还嬉皮笑脸,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着,鬼魅抬手向沈溪行扣去,手掌擎成鸡爪形,手倒扣至一半,那漫天的魂丝忽然向活过来一般,凭空而游,聚集到他身前,挡下了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一阵强有力的气波在阵中掀动,细弱的魂丝不经一吹,如花绽开,四散到阵法边边角角处,却无论如何都飞不出阵法。
沈辞身上的魂丝亦被刮起,趁机带着迟霜寒,风风火火溜开,丝毫不拖拉。
迟霜寒回头一愣,心中百感交集。沈辞知晓她的忧虑,温言解释道:“是那小子硬要逞强,他选的路,死也要走下去——怨不得人。”
“你的小伙伴们都丢下你跑了,小家伙不会难过吗?现在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鬼魅咂巴道。
“你不应该问我,是怎么打出方才那一招的吗?”沈溪行一脸无所谓,在她的回应声中渐渐露出原有的样子,魂丝萦绕在他指尖,化为绕指柔。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不过是无情无义之人罢了,那一招只是巧合。”说着,又向前攻来。沈溪行轻笑的三两下化解了她的招数,他一面盯着沈辞他们离开的方向,一面掐算着时间。
鬼魅不是好惹的料,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破烂的袖子轻轻一挥,无数跳尸便簇拥上来,心想着打不过也要压死沈溪行,把他踩成肉饼。
沈溪行敛眉,长剑与她的枯爪对峙:“我无意与你打斗……”
鬼魅只当他的话是马后炮,咒骂道:“无意个头,今儿你惹到我了,我可不管是附魂丝还是缚魂丝,你死定了。”
她正要上手一打,余光一瞥,发现自己的跳尸们全然不受他控制,一步一拐地朝着西北方走去,她慌了神,边跺脚边挠头发懵,脸气成猪肝色。
“臭小子,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要是这些跳尸跑出去,师兄会骂死我的。”她飘到跳尸群中间,但任她如何指使,她的跳尸宝贝们都不乖乖听话了。
气中一回头,她在跳尸群中看见一抹翠绿的倩影,谷底风沉,月落星灭,何处起风带动衣袂。鬼魅的目光跟着风飘去,落到跳尸群中的迟霜寒身上。
她是清净出尘的,她是血魄污浊的,
她眼中有对恶的厌恶,持此一剑,好像下一秒便要横剑穿刺恶人的心脏;她眼中有对往昔的幽深,魂丝绕手,好像下一刻缚住她生命的情丝就要将她再次绞杀。
千千万万跳尸中,目光相接流动中,她们找不到相契的点。
鬼魅身上的魂丝受到照应,勒住她发烂的血肉,压磨着他的骨头。
“这个幻境本不是你的主场,你被人利用了,收手吧……”迟霜寒把持着防御阵,不让跳尸近他半步,气扬衣角,犹如水中清莲。
看着眼前的人,鬼魅想起自己不叫鬼魅,她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晚霄霁。
她想起千百年前拂过她脸颊的荷风,想起后人写在书中的“爱而不得”四字,她摸了摸自己脸上溃烂的血肉,又想起千百年前,有一个也曾这样抚摸过她的脸,对她说:“不周山在昆仑西北,小晚弄错了,快回去吧。”
跳尸像是扑火的飞蛾,不停地挤压着防御阵,一块块烂掉的血肉,像是败落的红莲,在阵上短暂绽开,又血淋淋流下去,她是被押过街的罪犯,路人往她身上扔烂番茄。
迟霜寒一个人撑着阵法,额角的薄汗勉强的撑着,或是方才的魂丝仍然缠在他身上,一抹红纹像是蔓生的血脉一般,一点点爬上她的肩颈,爬到侧脸边。
“你叫什么名字。”晚霄霁难得冷静。
迟霜寒分出心来,见她动摇,加大火力道:“比起这个,或许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更重要。”
“我若是不肯呢?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助你,小姑娘,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晚霄霁捂着唇笑道,“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子呢,你们的关系未免有些不靠谱了。”
迟霜寒知道她暗指的是什么,谷底阵台上,沈辞拿剑指着沈溪行,剑锋相磕,擦出半点火星,他们彼此嫌弃着,剑锋和眼神,毫不退让,似乎方才的协心齐力是幻想一场。
三人各有各的危机,迟霜寒身上像是带了生肉一般,跳尸只顾着围堵她,附在她身上的魂丝断了她的几处经脉,她只能用最基础的防御阵。偏偏这时候沈辞脑子抽风,如梦初醒般跳回去与沈溪行对打。
她想着回晚霄霁的话,突然之间,附在身上的魂丝化为气波,渗入她的经脉之中,她兀自捂着心口半跪在地上,防御阵被踏破几丈。
她有心持阵,却好像被人用线提着,万般不由己,“怎么会,我明明用符篆挡住了死生印,不应该才对。”
她说话的间隙,脸边的红纹已然爬到眼眶边,像是一淌血水,灌进她的眼睛里,她抓着脸呓语:“阵法,阵法——”
防御阵在呓语中破裂,成群的跳尸摸爬着上前,血污掩盖住她身影的前一刻,她抬眼一看,世界血色模糊,像是上山之前,迟府前血流成河。
多年前,她家被奸人所害,偌大的,家大业大的百年迟府,一夜之间满门毙命,只有她苟活于世。她上山求道,求复仇之法,从未想过中道崩殂。
“为什么……”她最后的自言自语淹没在撕咬声中。
“沈辞,你脑子抽风了吗?在这里和我较什么劲。”沈溪行一边看着跳尸群,一边抵抗着他的刀刀致命,“你往身后看看,小棠她……”
沈辞以为他在声东击西,故意调离他的视线,不予理会,“我很早之前便怀疑你了,无论你从来自哪个时空,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发什么疯,在自以为是什么?”沈溪行用尽全力一挥,将沈辞推出三四米远,转身回头时,又被这家伙拦了下来,他似乎不在乎迟霜寒的处境,只是一味与他针锋相对。
“血轨术加上死生印,你是冶光辉派来的卧底吧。我适才看过这阵法,还缺一生魂为祭,其实你并非真心想救师姐,只不过是假意奉和,想着用她的祭这阵法……伤害师姐的人,都休想好过。”
沈辞咬破自己的指尖,瞬间血流不止,落到地上,擦花了阵法,“我早应该这么做的,都是因为你在此胡缠不清。”
沈溪行傻眼,理不清他的逻辑。沈辞勒令他回来,为了救转世的迟霜寒,如今他想到法子逆改因果,这一世的沈辞却反手阻拦他。一炷香之前,他还下计解开附魂丝,特意让他们俩跑开,难道这混蛋看不清局势吗?
“我救你走,你却反说我要害你,为何?”他压着愠色耐心问。
“你和南门那老头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两仪阵,难道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