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片的清甜在唇齿间化开，稍稍压下了翻涌的恶心感。

姜山楹简单向面前的男人道了声谢，意识又重新沉入识海深处。

头戴白帽遮住一只眼的小人在识海中正欢快地打着圈转来转去，姜山楹看她一眼便觉得自己真是有一双鬼斧神工的手。

看这顶俏皮的小帽，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还有那精巧的鼻子和樱桃小嘴，当真是可爱极了。

她将黏在小人身上的视线移开，重新聚焦在眼前浮动的面板上。

“绑定人：何源”几个大字泛着莹莹微光，旁边显示着“待评级任务：【带回木氏皇朝新生皇子：木凛】”。

在名字左侧，两朵小红花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姜山楹指尖轻轻点在“何源”两个大字上，冰冷的机械音"滴滴"作响，像是在催促她完成评级。

她眼神微动，“待评级任务”几个字瞬间转变为“已评级任务”。

“绑定人：何源

任务：【带回木氏皇朝新生皇子：木凛】

评级：乙等

奖励：小红花×1

累计小红花：三朵”

她的目光继续下移，在“任务对象：木凛”后看到"生命力活跃"的绿色标识时，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木今安素来不问世事，为何此番竟会应下皇命，亲自来寻这小皇子？若是木凛有什么好歹，他不知道是否会受到牵连。

“救死扶伤系统2.0版本”始终无法定位任务对象的具体方位，仅能反馈其生命体征。

正是这一缺陷，使得先前三百余名任务对象被兽狂之气侵蚀时，她竟毫无察觉。

何源此次执行的并非“救死扶伤任务”，自然也无感恩值入账。

她瞥了一眼系统角落那个几乎停滞不动的数值——剩余的感恩值寥寥无几，无法再支撑进阶。

唇齿间的清甜逐渐消散，姜山楹侧首望去，目光落在木今安掌心悬浮的莹润球体上。

她分出一缕神识沉入识海，外界的躯体依旧能够行动如常。

以她目前的精神力，虽可勉强做到一心二用，但修为与木今安相差甚远，不知能否突破他在易府设下的禁制。

想到此处，她指尖轻点系统面板上的“绑定对象”选项。

“唰——”三百七十三个名字瞬间在虚空中铺展开来。姜山楹利落地全选名单，随后剔除了不在场的何源、戴玉轩与易文星三人。

手指在“惩罚”两字上缓缓施力。

刹那间，眼前光影骤变。浓墨般的黑暗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

姜山楹浑身一僵，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中，任谁都会本能地绷紧神经。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未能突破木今安的防护结界，可若真被阻挡在外，理当将她弹出才是。

她试探性地活动了下四肢，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身体似乎...缩小了？

双腿变得短了一截。

她迟疑地抬手摸向头顶，指尖果然触到了那顶标志性的、帽檐极长的帽子。

这是她的虚拟形象。

姜山楹心头一松，看来木今安设下的防护未能拦住她。

她小心向前迈了几步。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窸窣的私语，还有对面弟子们的交谈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

她猛然回首，只见黑压压的镇民们或坐或卧，如潮水般瘫伏在她身后。

是了，凡人并无识海，她看到的自然是一片黑暗。

以往都是靠预设程序的虚拟形象来给镇民们发布任务进行评级，像这样以意识直接进入凡人身躯，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小小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中，姜山楹伸手拽了拽那顶标志性的长檐帽，将帽檐又压低了几分，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随后，她刻意捏着尖细的嗓音咳嗽了两声。

“咳咳！”

刹那间，近乎半数镇民猛地抬头，在看清悬浮于空中的小小身影时，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触发了某种可怕的记忆，整个身躯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

距离姜山楹最近的几人原本正躺在地上痛苦喘息，此刻却像被烙铁烫到一般，顾不得浑身伤痛，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他们一个压一个地堆叠后退，直至最后那人后背重重撞上屏障。

退无可退。

“大人饶命！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都是郡守和易公子的主意，与我们无关啊！”

凄厉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姜山楹敏锐地注意到，有近乎一半人茫然四顾，困惑地看着身边突然跪拜的同伴，又伸长脖子朝众人叩首的方向张望。

是任务对象，看不到她。

姜山楹不动声色地将帽檐压低几分，微微侧身向身后看去。

众弟子似乎已经被此处忽然掀起的嘈杂声惊扰，但仍旧只是坐在原地静心打坐，毫无想要上前探查的欲望。

姜山楹眼珠微微转动，果然，谢洵与文华清不在。

失了主心骨、领头人，再加之木今安那一通震慑，他们个个都像鹌鹑似的将头缩了起来，就等木今安回来重开弟子大选。

她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回面前这些跪倒在地不断哀求的人们，她皱了皱眉，心中默念道：“小咩，可有法子将此处隔绝，叫别人看不见异常，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识海中一片寂静。良久，机械音冰冷响起：“系统大人，已按照您的要求将此处隔绝。”

姜山楹点点头，余光看见之前那些面露疑惑的任务对象们纷纷将头扭了回去，这才开口询问。

“你来说，戴玉轩和易文星跟你们说了什么？”细白的手指指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人，那人双腿焦黑，见自己被点名回话，忙拖着烧焦的腿害怕的向后挪动，见避无可避，才瑟缩着脖子小声回话：“大、大人明鉴...当初您让我们救济贫苦，弟兄们都是实打实地干活，专挑那些病得快死的、老得走不动的带回去养着。”他喉结滚动，突然压低声音：“可前些天郡守突然敲锣聚众，说全临永郡都在干这事...他、他觉得蹊跷，就让我们...”

“就怎样？”白纱帽檐后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见此人吞吞吐吐，便一脚踩在他烧焦的腿上。

男人猛地一颤，喉咙里爆出半声惨叫，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豆大的汗珠顺着扭曲的脸庞滚落，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浑身抖得像筛糠：“大、大人饶命...小的说，都说...郡守让把收留的人都换成...换成看着蔫吧但能扛活的壮年汉子！待有招一日...反杀...”

反杀？

“呵。”帽檐下传来一声轻笑，她确实没有规定救死扶伤对象必须是老弱病残，没成想倒是被这群人钻了空子。

原本清甜的嗓音突然阴冷的叫人脊背发寒，白帽下的小巧身影缓步绕至那人身后，冰冷吐息几乎贴着他耳畔：“说，为何他们身上会有兽狂之气？”

那人浑身一颤，目光惊恐地转向不远处，那些任务对象正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呼吸微弱。

“大、大人明鉴...”他喉结滚动，声音抖得不成调，“郡守说您迟早会来，逼我们将体内兽狂之气渡给这些人...好、好让他们听令行事...”

“是啊大人！”另一人突然激动起来，“都是那狗官戴玉轩的主意！还有那个伪君子易文星，他二人做出那等勾当，怕事情败露，更是担忧您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才想利用这些人对抗您！”

“哦？”阴冷的女声突然打断，尾音缓缓上挑，“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闸门，原本畏畏缩缩的众人突然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咒骂声此起彼伏，将所有罪孽全冠在二人头顶。

姜山楹冷眼瞧着，从这些零碎的控诉中渐渐拼凑出真相。

与她猜想的大致相同。

数月前，有修士造访郡守府，蛊惑戴玉轩以献祭换取力量，戴玉轩强抢民女献祭，却并未获取力量，随后与易文星合作，由易文星用花言巧语哄骗深闺之女，甜言蜜语哄骗不成，就设计陷害，待女子走投无路时，他再假惺惺伸出援手。即便没有感情，为求自保，女子们也不得不委身下嫁。

就像...戴宁那样。

姜山楹又问：“郡守府地牢中关押的怪物，你们可知是从何而来？”

众人纷纷摇头，“回禀大人，我们只去过那地牢一两次，且都是蒙着眼进去的，并未看清您口中怪物的长相，但那地牢中确实关押了一庞然大物。”

“你们去地牢做什么？”

刹那间，整个空间陷入死寂。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众人像被掐住了喉咙，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们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发抖，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

空气中只余下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和几滴冷汗砸在地上的细微响动。

即使他们不说，姜山楹也清楚。

这些人身上的兽狂之气之所以远逊于戴玉轩和易文星，皆因他们最多只进过两次地牢。

第一次献祭妻子，第二次献祭女儿。

姜山楹眸光一冷，视线扫过那几个兽狂之气格外浓郁的男人。

哦，对了，看来有些人不止一位夫人，也不止一个女儿。

但无论献祭的是谁家的女子，戴玉轩和易文星必定亲自坐镇。兽狂之气会如附骨之疽，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血肉里。日积月累之下，那二人身上的邪气自然最为深重，甚至...已然触摸到了兽族修行的门槛。

她又问道：“喻奕奕，你们可认识？”

“认识认识，一个小乞丐，吃百家饭长大的。”

“她最近可与什么人走得近？”

众人面面相觑，皆摇头表示不知。

像是怕大人恼怒，其中一人又战战兢兢地补充道：“大人，喻奕奕平日里经常不见身影，饿了就偷东西吃，我们实在不知她近来与何人有过往来...”

七百多道人影摩肩接踵地挤作一团，很难在这么多人中找到身材娇小的喻奕奕，可修仙之人眼力极好，她在攒动的人头间来回扫视，并未发现那个身着旧衣的瘦小身影，心中不禁一沉。

她分明亲眼目睹喻奕奕被木今安押入此地。那丫头身上没有半分兽狂之气，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怎么可能逃脱？

指腹无意识地相互摩挲，又突然顿住。

姜山楹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令喻奕奕双眼放光从密林深处疾驰回城的人。

一个本应在昨晚与她接头，却并未现身的人。

当时...当真只是因为瞥见木今安的剑气？

她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前又浮现出林间画面。

近处的斑驳树影...

远处的凌厉剑气...

还有耳边不停的鸟鸣...

鸟鸣！！！

谁家的鸟叫起来尾声还向上打着转，分明是有人在吹口哨给喻奕奕传信！

姜山楹双眸骤然迸发出摄人心魄的金芒，璀璨光华如晨曦破晓般层层晕染开来。

既然这群人口中再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那就...

在众人惊恐万状的注视下，那道娇小身影倏然凌空而起。

她漫不经心地压了压帽檐，唇角勾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靥：“不如......请诸位去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