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易文星满身酒气,步履踉跄地在小厮的搀扶下坐到桌前。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目光微垂,朝恭敬立于一旁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房门合上,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原本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的男人神情骤然一清。他随手倒了一杯热茶朝床边走去:“娘子,今日这大喜之日,他们可真是没少灌我酒。幸好我酒量尚可,否则今夜怕是无法带你去看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惊喜了。”
床上的戴宁依旧盖着红盖头,沉默不语。
易文星以为她是害羞,便坐到她身旁,轻轻挑起盖头,递过热茶柔声道:“喝点茶吧。”
戴宁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茶杯的瞬间,易文星忽觉心头一紧,隐隐生出一丝异样。
这女子确实是那秦婉仙长的模样,内里的魂魄也应当是戴宁无疑,可怎得一个时辰前拜堂成亲之时她还对自己亲切依赖,如今却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莫不是从谁那听说了什么?
“娘子,你怎么不开心?”易文星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的眼眸上,语气中带着试探与关切。
秦婉生得温婉端庄,加之凌情待她极好,养颜美容的丹药从未短缺,这张脸在烛光映照下更显得清丽动人。易文星细细端详,竟一时有些恍惚。
他放柔了声音,轻声安抚道:“娘子,可是怪为夫来晚了?还是这一身酒气惹得你不悦了?”
戴宁沉默半响,只是摇了摇头。
见她闭口不言,易文星眉头微蹙,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转身朝门外沉声唤道:“来人!”
门外候着的五名小厮闻声而入,齐刷刷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恭敬地等待家主问话。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来找过夫人?”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回禀家主,无人来过。”
易文星眸色一沉,声音愈发冷厉:“那你们可是在夫人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众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额头紧贴地面,连连叩首,声音颤抖:“家主明鉴!小的们万万不敢啊!”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最终定格在最左侧的男人身上:“易一,”易文星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迫,缓缓开口,“你跟我时间最久,也是唯一冠我易府姓的下人。你来说,我不在的时候,可是发生了什么?”
易一?谁是易一?
姜山楹原本跪在地上,埋着头装鹌鹑,跟着其他四人一齐喊冤。一听易文星点名,她下意识抬起头,想看看这倒霉蛋是谁,结果发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自己投来。
这倒霉蛋是我?
姜山楹嘴角微抽,她只是随便绑了个看着不起眼的小厮,扮成他的模样,怎么这么巧,偏生成了易文星的心腹。
“回家主的话,今日,夫人她...确实有些不开心。”姜山楹学着那小厮憨厚的模样,弓着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讨好。
她眼珠一转,又道:“家主,不如屏退他人?夫人的事情……也不方便让旁人听了去,免得成了他们的谈资。”
易文星闻言,深觉有理,冲戴宁歉然一笑,示意其余四人退下。
待众人离去,姜山楹这才起身,压低声音道:“家主,今日小人看见夫人偷偷抹泪了。”
“夫人她...哭了?”
易文星声音一滞,连忙快步走到戴宁身边俯身端详她的眼下,果然发现两道浅浅的泪痕,他语气焦急,声音也软了几分:“娘子为何哭泣?可是……不想嫁给为夫?”
见她仍不回话,易文星眉头紧锁,转头看向姜山楹。
姜山楹心领神会,连忙补充道:“回家主,并非有人在夫人面前嚼舌根,而是夫人她……心中有些不安。”
“不安?”
“是的,家主,您在应酬宾客时,小人看夫人一直摸索手腕上的镯子,这镯子应是对她有什么特殊意义。”
易文星闻言,轻轻执起戴宁的袖摆。一只碧玉手镯顺着她光滑细腻的手臂肌肤缓缓滑下,玉色温润,映着烛光,显得格外清透。
姜山楹右手背在身后,双指并拢轻轻一挥,戴宁便被推的一个趔趄倒在易文星怀中,易文星顺势搂住她的腰,正欲开口,却听一直沉默的戴宁终于低声说道:“这镯子……是姐姐送我的。”
“我只是...有些想念姐姐了。”
易文星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轻轻拍了拍戴宁的背,柔声安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娘子不愿嫁给我了,宁儿,你放心,我定会替你姐姐好好待你,好好守护你的,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感受到怀中的女子轻轻点头,易文星直起身,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认真说道:“娘子,我今日为你准备了个惊喜,你可愿随我来?”
“...什么惊喜?”
易文星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领着她朝门外走去。经过姜山楹身旁时,他淡淡吩咐道:“易一,你也一同前来。”
姜山楹低低应声,跟在身后。
易府前厅的酒席依旧喧闹未散,他们一行三人从后门悄然离开。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易文星小心翼翼扶着戴宁上车,待她坐稳后,他转头看向姜山楹,眼神深邃难辨,低声嘱咐道:“时辰快到了,易一,快些赶车。”
姜山楹坐在马车前,手里握着缰绳一脸茫然。
去哪?你倒是告诉我你要去哪?
幸好前方并无岔路,姜山楹只得驾着马车一路向前。车厢内传来易文星温柔的低语,夹杂着戴宁偶尔的轻声回应。
姜山楹想到方才易文星以为戴宁不愿嫁给他时的表情,那份焦急真真切切。
若是戴宁不愿,你强娶不就得了,又为何非要她心甘情愿?
姜山楹心中一沉,新嫁娘,新嫁娘,一段美满姻缘的前提可不就是双方情真意切吗。
至于时辰到了,怕是指献祭的时间。
姜山楹抬头望天,月色渐淡,距离天亮已不足三个时辰。即便他们全速前进,哪怕跑死这匹马,也绝无可能赶到离临永郡最近的秘境,更遑论找到秘境深处的凶兽了。
那他这是要去哪?
远处月光骤亮,姜山楹盯着前方马蹄一下一下踏到地上,忽得福至心灵。
她知道该去哪了。
郡守府的门檐宽阔厚重,月光被其遮蔽,门口的两只石狮在阴影中显得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姜山楹放下马车上备着的脚踏凳,易文星一跃而下,伸出手想扶住戴宁,却只见她宽大的袖摆轻轻一拂,他的手扑了个空,一时愣在原地。
姜山楹抬眸,正瞧见易文星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错愕,目光随即落在戴宁眼上不透光的布条上。
果然,易文星并未打算让戴宁知晓,他又将她带回了这深渊之中。
只不过...
姜山楹掌心一翻,那蒙着眼步伐却稳稳踩在板凳上的女子忽然身形不稳,往一旁倒去,刚刚好砸了易文星满怀。
一个寻常女子,蒙着眼怎能正常行走?
易文星低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原来娘子方才不让为夫搀扶,是在这儿等着为夫呢。”话音未落,他已俯身而下,手臂轻巧地穿过戴宁的腿弯,将她稳稳打横抱起,还故意掂了掂,笑意更深:“娘子倒是比昨日重了些。”
见戴宁默然不语,易文星只当她羞怯,便不再多言,抱着她径直朝府内走去。
姜山楹跟在二人身后,瞥见从易文星臂弯下伸出的那条手臂绷得笔直,指尖紧紧蜷着,正竭力向外伸展,试图与易文星的背部拉开距离。然而,随着男人的步伐,那衣衫总是止不住轻轻拂过她的手臂。
她清晰地看见,原本如玉般洁白滑嫩的手臂上,渐渐泛起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姜山楹抿紧唇角,死死压住那一抹几欲溢出的笑意,努力摆出一副木讷恭顺的模样。
忽然,“砰——”的一声闷响引起了易文星的注意。他脚步停住回头瞥了一眼,语气略带不耐:“易一,别浪费时间。”
姜山楹捂着额头,连连点头哈腰,赔着笑快步跟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剜了一眼易文星怀中的女子
易一身形矮小,方才那回廊拐角明明宽敞得很,她怎会无缘无故撞上柱子?
姜至这是在报复她。
为了查清真相,做点牺牲怎么了!可是他要主动做这新娘的!
姜山楹跟在易文星身后,在郡守府曲折的回廊间穿行,一点也不意外他为何对这郡守府如此熟悉。
转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姜山楹眸光微动,立刻认出了这条路。
果然,一扇精铁铸就的厚重铁门映入眼帘时,姜山楹便已了然。
他们到了。
这是之前关押戴宁的地牢。
守在地牢入口两侧的侍卫见易文星走近,立即躬身行礼,恭敬唤道:“易公子。”
易文星微微颔首,手臂稍稍用力,将戴宁往上托了托,指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她眼上的布条,确认系得严实后,才迈步踏入地牢。
姜山楹紧随其后,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这地牢与往日并无差别,空间宽阔,整个地牢便是一间牢房,没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
戴玉轩在哪?
姜山楹跟着易文星径直走向地牢最深处,他小心翼翼地将戴宁放下,语气温柔得近乎蛊惑:“娘子,稍等片刻,为夫这就给你一个惊喜。”
戴宁默默点头。
姜山楹悄悄靠近她,伸手扯了扯她的袖角,却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这人怎么还记仇?
本想商量下之后的对策,谁知这人竟连识海都关闭了。
也罢,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又将视线放回蹲下身正在地上摸索些什么的男人。
不知摸到了什么,那双手轻轻往下一按,姜山楹神色一凛,以为会触发什么机关。
但什么都没发生。
只见易文星收回手,转而在地面上轻轻叩击了几下
三长两短,一长四短,二长七短。
待这敲击声落,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姜山楹目光紧紧锁住易文星方才敲击的那块地面,渐渐察觉出些许异样。
原本潮湿的地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燥,且缓缓浮现出一道四四方方的轮廓,线条清晰。
这是,一块可以被翻动的铁板。
“易一,打开它。”
姜山楹心中警铃大作,她借着袖口的遮掩,从被小咩施了隐匿术的戒指中取出一物攥在掌心,虽不知这法宝具体有何用处,但无非是攻防之器,总归能派上用场。
她身形微沉,右脚后撤半步,指尖轻轻扣住那块地面的边缘。随着一声轻微的“嘎吱”响动,一块厚重的石板应声而起,稳稳掀开。
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腐烂的泥土混杂着经年累月的血腥味,潮湿中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姜山楹差点抑制不住干呕。
紧接着,是低沉悠长的一声兽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