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楹脚尖一点轻巧落地,两道素白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垂头看向面前六个略微鼓起的坟头,其中一个最表层的泥土带着潮气,一看就是刚从地下翻上来的新土。
姜山楹大手一挥,那个有些潮湿的坟头瞬间变得干燥,与别处无二。
这文华清倒是还有些脑子,既然他知道明日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鸿门宴,想必会早做打算。
如此,明日若打起来,她也不必因为救人而畏手畏脚。
文华清说的不错,这六具女尸腹部伤口全然不似凶兽啃咬所致。
大多凶兽未开灵智,仅有的少数开了灵智的凶兽也都居住在无人之境,难以寻得。
按照传言所说,他们若将这些女子献予凶兽,必定是未开灵智的凶兽,不管其修为有多强劲,总归是猛兽,猛兽食人的本性便是牙齿啃咬。
断不可能造成如此由内而外炸裂的痕迹。
定是有人暗中相助,此人还得是名修士,才有如此能力。
他,或者他们,究竟所图为何?
天边月牙清辉流转,倏然投下一束银光笼住姜山楹。她足尖轻点,几个起落间已寻得一处幽静所在,月光如纱,轻轻覆在她脚边,与她眸中流转的金芒交相辉映。
待她再度睁眼,眼前已化作一间红烛高照的喜房,处处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戴宁正倚在梳妆台前,眼眶泛红,泪水无声滑落。两名小厮手忙脚乱地为她梳妆,却见刚上好的胭脂又被泪痕晕开,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两道无措的目光向姜山楹投来。
不,不是看她,是看这双眼睛的主人,易文星。
眼前画面调转,一袭艳丽的喜袍映入眼中,姜山楹感受到易文星接过小厮手中的喜袍,几个大步走到戴宁面前,俯身蹲下与她平视。
戴宁从未见过易文星,只是当初他求娶姐姐不成,将姐姐逼死,如今又想与她成亲,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意识让戴宁觉得此人心思不善。
她瑟缩了下,有些害怕。
易文星见她这副神态,十分体贴的后退几步,语气中带着歉意,温声道:“戴姑娘,你别怕,我并无恶意。”
见戴宁眼角挂着泪珠,似是不信,他眉头微蹙,像是不得已才说出肺腑之言:“我当初求娶你姐妹二人,其实是在救你们。”
戴宁一愣:“救我们?但是你逼死了我姐姐!”
易文星顿了一下,垂下头:“对不住,此事确实与我有关,当初我为了从戴玉轩手中救出你二人,太过心急,被你父亲发现端倪,才害死了你姐姐。”
“什么?姐姐她难道不是自杀吗?”
易文星摇摇头:“你有没有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郡中女子竟是全部消失了。”
戴宁还未沾染胭脂的嘴唇泛白,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她从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起初,一些熟识的夫人、姐妹前往临郡游玩,被凶兽杀害,从那以后,父亲便将她姐妹二人关在府中,嘱咐外面凶险,不允外出。但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郡守府内的丫鬟逐渐减少,直到现在连她梳洗打扮这种事也是小厮在打点。
直到今日一早前来这易府,一路竟未遇到一名女子,她才觉得蹊跷。
易文星看她脸色瞬间煞白,端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小心烫。”
戴宁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杯壁透过掌心传来一丝暖意,稍稍驱散了内心的寒意,连带着那份恐惧也似乎淡去了几分。
“你说我姐姐不是自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只是突然有一天,郡内所有夫人都消失了,再然后,是一些未出阁的姑娘,此事蹊跷,但你父亲却并未探查,只是一味压制消息传播,我怀疑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年少时曾见过你姐姐一面,戴安聪明机灵,我对她一见倾心,怕她也如其他未出阁的姑娘一样突然消失,我便向你父亲求娶她,想要带到身边亲自保护她。”
易文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戴宁对面,笑得苦涩:“只是我没想到你父亲竟然嘴上答应,竟还是提前带走了戴安,自那以后,我再未见过她。”
戴宁忽得皱了皱眉,“你说的不对,父亲告诉我是你执意要求娶姐姐,姐姐不愿嫁你又无法违背父命,走投无路只得跳湖自尽,你后来还想求娶我!”
“你可曾见过你姐姐的尸体?”
戴宁怔住,记忆里脸色惨白、浑身湿漉漉的戴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她确实没见过姐姐的尸体,自始至终都是从父亲耳中听到的。
易文星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抚过戴宁嘴角的茶水,戴宁身体一僵,见他薄唇微张,又问道:“你父亲为何现在会答应将你嫁给我了呢?”
“他若是真心爱护你们姐妹,又怎会不顾你的抗拒将你嫁给一个逼死你姐姐的恶人?”
戴宁眼神一凝,他说得对,如今的父亲恨不得她尸骨无存,魂魄尽散。
“你父亲担心七星宗弟子发现他做的勾当,让我帮他掩盖一二,我与他做了个交易,他将你许配给我,我便答应他。”
他看着面前女子笑了笑,嘴角轻轻勾起,一双眼睛满是柔和:“我心悦你姐姐,自然不忍她唯一的妹妹惨死,只得答应他替他隐瞒,如此才能护你周全。”
“戴玉轩做的事或许逆天而行,我无从得知,也无力阻止,我易府势力低微,有少许钱财,只能护得住一人。”
他缓缓抬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戴宁。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真挚的歉意,仿佛要将所有未说出口的愧疚都倾注而出。
戴宁只觉得他的目光灼人,不由得眼睫轻颤,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片刻,温和的女声响起,“好,我嫁!”
"当真?戴宁,我定会好好待你!"易文星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芒,转身朝外高声吩咐:"来人,快为娘子梳妆更衣!"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件绣工精美的喜袍展开,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与忐忑:"娘子且看,这喜袍可还合心意?若是不喜,我即刻命人重制。"
戴宁连连摆手,忙说不用,易文星这才作罢。
见那人脚步轻快离去,还不忘嘱咐小厮替她备好晚间茶点。
戴宁没忍住问身旁正替她梳头的小厮:“你们家主是个怎样的人?”
小厮眼睛一亮,连忙回道:“夫人终于对我们家主上心了?可没白费我们家主一番心意,他之前得知郡守大人将您当做女鬼害死,还难过了好一阵,昨日又知晓您还活得好好的,思索了一整夜好不容易才从郡守大人手中救下您!”
像是觉得话说多了,他伸手捂住嘴,见戴宁神色无异,又道:“家主自然是个顶好的人,他为人纯良,待人和善,没有一点家主的架子,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下人就像朋友亲人一样。”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一沉,目光敛下:"我来易府不过三载光景。听闻老家主去世的早,家主那时不过六七岁。"话至此处,他微微一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慨:"能在这样的境遇中安然长大,更难得的是养就了这般纯善的性子,着实不易。"
“家主他真的很厉害!!”
铜镜中,戴宁清晰地看见身后小厮那双明亮的眼眸,眸光闪烁间,交织着难以掩饰的骄傲、由衷的敬佩,以及忍不住的心疼。
易文星竟是如此好的人吗?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昨日何郎追着那抹粉衣倩影决然而去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对她未有一丝迟疑,半分留恋。
那女子听他们说应是个仙长,与何郎般配得很,她只是一凡间女子,的确配不上他。
戴宁想到此处,眼眶一酸,又要落泪,忽然感受到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
戴宁一愣,下意识喊:“放肆!”
只听身边那人低沉的笑声响起,有些潮湿的呼气喷在耳边:“娘子竟还有如此威严的一面,以后易某怕是得做个妻管严了。”
戴宁脸色微微一红,竟不知易文星何时回来的。
“我本是想来看看晚间小食有没有送来,谁知竟看到娘子落泪,可是心中有什么忧虑?”
戴宁接过易文星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掉眼角泪水,嗓音微哑:“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姐姐了。”
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如同儿时姐姐常做的那般温柔抚过。易文星的声音轻柔响起,说着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话语:“宁儿,别怕,有我在。”
泪水瞬间决堤,她像是被冲倒的堤坝,带着所有的委屈扑向易文星怀中。
她不想再颠沛流离了,她想要一个家,一个能守护她的人。
......
姜山楹睁开眼,眼前又是那轮弯月。
易文星这一套温柔陷阱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需要一个新娘办一场婚宴引她们这些弟子前去一网打尽罢了,需要如此演戏吗?
难道新娘献祭一事确实与他无关,全然是戴玉轩一人主导?
那他就没有受益分毫?
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待到吉时将至,谜底自然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