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月空长相对,丰登镇夏日的夜晚空宁安静,陈妙筹匆匆赶往醉红楼,刚走到前门,就远远见着宋端和商锦二人。
醉红楼的门前并不安宁,灯红酒绿,笑语晏晏,丝竹声阵阵,娇柔的歌声,叮当的碰杯声,来来往往身穿绮罗的曼妙人儿,和走路不稳或是故作庄重的客人,陈妙筹不着人迹的转向后院。
“公子!公子!大公子要回来了!”
老鸨张姨一脸焦急等在后院议事的门前,见到陈妙筹从后门进来,就迎了上去。
陈妙筹推开门,眉头紧皱。
“他为何会突然回来,不是让我们的人把他困在淮城了吗?”
“噗通”张姨哆嗦着身子跪下,黑暗的房间里,没有点一盏烛灯,唯一的光源除了皎皎月色,就只有——
陈妙筹冒着火光的阴暗眸光。
男人在黑暗中高高在上地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身后是一副大大的“普度众生”。
指尖修长,玩转着桌边的瓷白茶杯,倏然露出笑容,走到张姨面前。
冰凉的食指挑起张姨的脸,似是遇到有趣的事情一般,开口说道:“你说,我们将那些姑娘转移个位置怎么样?”
张姨被迫仰着下巴,薄唇忍不住哆嗦,颤颤巍巍说:“公子想的都是好办法。”
陈妙筹听完,仰头大笑,连连拍手:“好好好!等会就把那群姑娘转移走!”
说罢,指尖指着张姨,阴恻恻说道:“一定要让上次来的那个公子知道,让他能顺藤摸瓜。”
“好的,公子。”
陈妙筹转身,直直看着墙上挂的字,看不太清,但那四个字,生生烙在他心里。
“还有,以后不要给我传信,直接找人寻我就是。”
“是,公子。”
陈妙筹踏着月色就走向前院,迎面撞上了宋端商锦。
一脸享受地怀里抱着两个女子,挑逗似的喝着酒。
“陈公子!”
“宋姑娘,商公子。”
陈妙筹推开身边的姑娘,又是那一副谦和模样,掸掸身上的香粉味,走向两人。
宋端看见他这 这副样子,忍俊不禁道:“陈公子这么晚还不回去?”
“好景良辰,莫负光阴,二位竟也会来这里!”
宋端商锦互相对视,夫妻二人来青楼,还真是……
新鲜。
宋端红着脸躲到商锦身后,商锦无奈笑道:“陈公子莫打趣,我们二人只是来看看。”
“来看看,这里我熟。”陈妙筹拿过酒杯,递给商锦:“醉红楼最美的还属西苑的姑娘,各个美丽听话,样样精通,专供达官贵人!”
商锦听完,四下环视,整个前院的正厅中央,只有一个大大“北苑”二字……
西苑,又是何处?
“还请陈公子指路,我们二人想去看看。”
“诶!西苑在醉红楼旁边呢!可惜,今日那里的姑娘好像都要被迁走了!”
“迁走?”
“大概是哪个贵人全要了哈哈哈!”陈妙筹笑着摆手,一脸的醉醺醺。
宋端拽着商锦,两人都感觉事情不对劲,忙打算告退。
“陈公子,沈妹妹如何了?”临走时,宋端多问了一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听澜了,寻常见的最多的,大概也就只有宋迎舟了。
沈妹妹?沈听澜!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宋端二人就看着面前眼神迷离的人一瞬间就清明起来。
“沈姑娘她很好,我准备回去了。”陈妙筹耳尖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其他原因……
红艳欲滴。
陈妙筹一刻没有耽误,直奔着自己的那处院子。
领到时,被拐角的花灯迷了眼。
他不爱这些,花灯美则美矣,但多是一瞬间短暂的美丽,日后再用再点灯,总觉得日日相似,没有新鲜感。
可架子上那只白色的梨花灯,烛光闪烁,花瓣朦胧,打出一片跳动的阴影。
好像沈听澜,永远灵动,永远生机。
“老板,我要那只花灯。”
提灯入院,他左闻右闻,确定身上没有香粉味后,才提着灯静悄悄走向沈听澜的房间。
他在沈听澜的窗前站了很久,那里面没有光,很宁静。
沈听澜已经睡觉了……
差一点点……
“呵——”
斜眸垂视花灯,吹了灯芯,周遭逐渐变得昏暗。
他将灯提回自己的房间,放在书桌上,他没有告诉过沈听澜,自己的屋中,也有和她一样,对着月亮的窗户。
他总在月光弥漫时,仰头看月。
陈妙筹没有点灯,脱了衣服,端端正正躺在床上,歪过身,看见书桌上的花灯。
梨花乳白,月亮才是梨花灯最合适、最喜欢、最需要的光源。
那我呢,我是沈听澜最合适、最喜欢、最需要的吗?
陈妙筹心莫名开始抽痛,却又好的很快,他想到明天沈听澜看见梨花灯时,一定会开心地边转圈边说“好漂亮!”
她一定会在晚上,提着这个灯走来走去。
她总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那时,他笑着问:“人活那么久干嘛?”
沈听澜没有思考,他现在还记得沈听澜的答案:“回忆。”
回忆什么?
他没有问,或许有一天他会明白。
如果沈听澜明天能穿一件白荷色的衣服就好了……
陈妙筹入睡的最后一刻,脑中还想着沈听澜穿什么才会与这灯更相配。
好静,仿佛听见了月光洒落的声音。
宋端和商锦大气都不敢出,宋迎舟在穿着骨扇的扇钉,细小的孔,在闪烁烛光下更加模糊。
“他就这样做了一天大半夜?”
宋端挑着眉,给商锦传信号。
商锦认真的思考,最后点点头。
“啧……”
“对不起九哥,我们不该动的,震动空气影响你了!”
宋端嘴比脑子快,膝盖更比嘴快。
宋迎舟回头的时候,她已经跪在地上,一秃噜的话嚼吧嚼吧说完了。
“站起来。”
“是,九哥。”
“公主的膝盖不是用来下跪的。”
宋迎舟放下扇子,宝贝一般地塞进自己的怀中,伸手捏捏脖颈。
“九哥,我知道了。”
宋端站直腰板,她刚刚是真的被吓到了。
但……
这话也只有宋迎舟会告诉她,自幼不受宠,没有人教她公主应该如何,只有人告诉她,卑躬屈膝才能得到自己想的。
后来,她反抗,偷偷溜出宫,跟着商锦学了一招半式,教训了欺负她的太监宫女。
仍然反抗不了权力,反抗不了身份。
所以面对宋迎舟,面对宫中其他有位份的人,她还是骨子里的害怕。
她忘记自己是公主了。
“今晚如何?”
商锦安抚地挽着宋端的腰,他再了解不过宋端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今夜在醉红楼遇见了陈公子……”
“陈妙筹?”
“是的。”商锦详尽地和宋迎舟描述了今晚的见闻。
当时二人听完陈妙筹的话后,就转身去了西苑的屋顶。
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动静,这才想到既然醉红楼的北苑分前院后院,这西苑应当也是如此。
于是二人换了位置,果然,西苑也有个后院。
西苑的后院点着灯,微不可视的灯。
两人来时,大部分的姑娘已经被转走,只剩下几个,透着隐约的光,能看见那些姑娘长相姣好,尤其是眼睛……
不似醉红楼其他姑娘那种无力反抗命运,顺应现状的无奈妥协,反倒是炯炯有光,全全是不甘。
身后的几个男人,瘦弱矮小,完全不像是那能压住姑娘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为何,几乎是在一瞬间,几个姑娘纷纷苦不堪言,顺从地歪在男人的怀里,被带了出去。
宋端和商锦一路尾随,直至那片荷塘,层层叠叠的荷叶,彻底淹没了几人的身影。
再回去时,西苑的前院与后院皆是人,无法进入一探究竟,于是二人就先回来了。
“又是荷塘?”宋迎舟问道。
“正是。”商锦看了一眼宋迎舟,补充道:“就是囚禁沈姑娘的那处。”
宋迎舟眸色微顿,须臾变得狠厉,冰冷道:“找出荷塘具体位置,西苑那处我会亲自去。”
“是,王爷。”
“九哥,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沈妹妹,我好想她……”宋端站在商锦身后,探出个头,小声说道。
宋迎舟听着这话,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轻撑着下巴,冷笑道:“你若是想见她,明日就和我一起去陈府。”
宋端咧开嘴,乐呵呵看向商锦,手指暗戳戳点着他的胳膊。
宋迎舟转开视线,窗外月色正好,繁星点点,刚做好的骨扇被他揣进怀中。
他好像……
有点不习惯沈听澜不在身边叽叽喳喳的氛围。
明明,明明他以前都是这样过的。
暗自抚眉,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习惯原来真的是那么恐怖的东西。
天蒙蒙亮,宋迎舟就隐隐听见敲门声,揉眼起身,披了件外衣。
宋端一想到第二日去见沈听澜,激动地一晚上闭不上眼,明明身体累的要命,眼睛一闭就胡思乱想,精神越来越清醒。
此时此刻,收拾妥当,天一亮,就轻手轻脚来到宋迎舟门前。
“早啊,九哥!”朝气蓬勃,嗓音清脆。
宋迎舟散着头发,白色的丝绸长袍淡淡泛着光泽,外披靛青,眼睛未完全睁开,少了白日底子里的冷劲儿。
倒是,多了几分人味……
“我们何时去陈府?”宋端见宋迎舟未说话,迫不及待继续问道。
“啪——”门被关上。
宋端腰板一直,显然是被吓到的样子,不敢说话,乖乖下楼去找商锦。
商锦笑着看她从楼上下来,收了正练着的剑,走过去自然而然摸着她的脑袋。
“王爷起床气有点重,你先吃个早饭。”
说罢,给她端上一碗餺餑和一份毕罗,坐在她的身旁,陪她吃饭,还轻柔安抚她两句。
直到宋端气呼呼吃完饭,宋迎舟才缓缓起来,沐浴更衣,洗漱擦脸,顺道拿上今日沈听澜的衣物。
下楼时,就看见楼下桌子边,商锦含着笑,抚着宋端的头,温和无比说着什么。
宋端小脾气,气鼓鼓歪着头,靠在他身上,嘴巴一张一合,大概是在说什么气愤的事,整个人活灵活现的。
不知为什么,宋迎舟就立在楼梯上,直直看着两人。
商锦是武将,自幼跟着商将军在军营,直到商将军回京,才学的文人那套礼节。
平日做事多了几分悉心,与人交谈虽还带着军营中的直言直语,但也多了些虚与委蛇的表面作风。
尤其是面对宋端……
包容、耐心、理解、安抚……
宋端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如此,小性子多,话也多,无所拘束,身边总有人即时抓住她,即时给她依靠。
出了宫的宋端,才是真正的宋端。
宋端身边的商锦,是独一无二只属一人的商锦。
而宋迎舟,他的身边,此时此刻,应该有个沈听澜。
他走下台阶,准备去叫宋端。
“九哥脾气太差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去,真的都吓得小命呜呼了!”
这小鬼!
宋迎舟心里那点刚刚升起来的温情顿时荡然无存,冷着脸:“走了。”
“唔”宋端捂紧嘴巴,瞪着眼滴溜溜望着商锦,询问刚刚宋迎舟是不是听见自己说的话。
宋迎舟回头,好笑地看了眼,幽幽说道:“全听见了,还不快走。”
再不走,沈听澜就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