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迎舟没有离开,只是逃离了房间,那屋子里有摄人心魄的女鬼,空气也燥热得很,他只敢躲在门外,站着沉沉心。
“九哥……”
宋端以为他离开了,不成想还站在门外,倒是惊讶。
宋迎舟抬头回应她,脖颈处的绯红还是没下去,垂眸瞧见宋端手里的水盆,猩红一片,不知名的恨意自心底升起,愈发浓烈。
“她好些了?”
不轻不淡的一句话,让宋端都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家的九哥方才惊慌的样子好像是假象,他根本一点不关心沈听澜的死活。
她凝视着盆中的血水,水面映出她的模样,轻轻启唇:“已无大碍。”
说罢,擦肩而过,她似乎有些讨厌九哥,有些想不明白了。
宋迎舟显然没有感知她语气中态度的变化,见她离开,渐渐没了身影,才下定决心似的,叩门进屋。
屋中只点了两盏油灯,昏昏黄黄看不太清,中间立着的屏风,隐隐约约透出内室的模样。
内室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沈听澜。
他本无意多待,不过鬼迷心窍般想进来看看。
谁料女子的哭喊声出现的恰是时宜,他瞬间觉得莫名心慌,世俗利益让他不愿进去,心却控制不住想去关心。
女子的哭喊声很细微,丝丝密密缠绕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终是没忍住,侧着身进去。
女子紧皱着眉,细密的汗密布额头,湿尽的发丝贴在额头上,遮住了平日时那双灵动的眸子,宽松柔软的布料笼罩着她纤细的身子,回想起先前触碰时的滚烫,他再次偏头逃避开视线。
半跪在床前,手搭上女子的手腕处,确认只是身上伤口痛才引起的哭喊后,站直身子,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颗宫中带出来的止痛药,慌忙塞进女子的嘴中。
指尖所碰之处,都像是烈火经过,一身的炙热……
沈听澜的声音渐小,额上的汗也不再往外冒,整个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宋迎舟仍是没有离开,窗前明月高照,茫茫夜色中柔柔散着远处荷荡的清香。
他不愿走了,守着她好像才是他心之所向……
他好像真的错了,不该带她上路,不该知道她体质特殊后被人惦记后还与拓跋则共谋。
想起那日夜间,拓跋则来他屋内,当时的村子只是一个提供实验人的据点,虽然拓跋则背叛的事那些人已经知道,但拓跋则告诉他,这一条线每一个点上的人是互不认识的,只知道自己的上线与下线。
他可以与丰登镇的下线单独联系,代价是沈听澜。
宋迎舟犹豫了,未知的危险,沈听澜不该去面对。
拓跋则告诉他,绝不会让沈听澜受到任何伤害,他当时明明是拒绝了,那晚究竟是谁引他去的长老家。
就那一会功夫,他失去了沈听澜,让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太自以为……
是他,下错了棋。
“父皇!父皇!我学试拿了第一!”
无边黑暗之中,一个稚子从远处跑来,所踏之处,点燃盏盏莹亮,沈听澜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不知所措的灵魂飘散在这个不知名的地界。
【宿主,剧情已经跟进,现为您恢复所有伤口,并附上奖励!】
头疼欲裂的瞬间,沈听澜收到了系统的信息,心里暗骂系统的不厚道,却也明了,这大概是宋迎舟的童年一段经历。
那刚才从眼前跑过去的孩子,不正是宋迎舟,进宫后,他竟变得如此活泼!
她顺着亮光的方向跑去,威严的肃安殿一片静悄悄,森严的守卫,绵长的台阶,一个孩子抱膝埋头,哭声细细碎碎,打破这唯一的宁静……
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宋迎舟身边,怜惜地想将他搂入怀中,才无奈发现自己只是一具灵魂,根本给不了他任何安慰。
那正是炎炎夏日,太阳高照,饶是沈听澜的灵魂,都感受到灼热的照耀,宋迎舟就这般在烈日之下,忍受身子上的岩烧,以及心里的冰寒。
她起身,肃安殿旁的千日红花枝纤细,艳丽有光泽的紫红花球高昂着脑袋,她轻轻折下几支,送到宋迎舟的脚边。
孩子感到惊奇,泪眼婆娑地抬头四周张望着,看了许久确定没有热后,音线颤抖着问:“有人吗?”
沈听澜觉得好笑,把那花塞进他的手里,千日红生性强健,花开烈日之下,花干而不灭,经久不衰,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仍希望以此慰藉宋迎舟。
思贵妃来的匆忙,瞧见台阶上的宋迎舟,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宋迎舟虽是她所不解女子所生,但在宫的这些日子,她早就把宋迎舟当成自己的儿子。
皇帝并不爱她,她身子不好,无法日日承欢,也很难有子嗣,宋迎舟自打进宫,刻苦读书,钻研武艺,敬重皇上,被人欺负侮辱也只是默默忍受,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成才的担当。
对她,更是孝顺无比。
在寝殿听闻皇帝要将宋迎舟送往敌国作交换质子的事情后,她只觉得天光昏暗,且不说一去多年朝廷局势动荡对宋迎舟的不利。
就是这地方,在遥远的北寒之地,雪山漫延,天寒地冻,宋迎舟吃了太多苦,如今好不容易日子渐好,却还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她实在心疼,恳请皇帝另选他人……
思贵妃起身要去肃安殿门前跪下,宋迎舟一把拦住她:
“母妃,父皇让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去便是。”
“迎舟,你可知那北漠是苦寒之地,狼群游荡,物资匮乏,多少去那的皇子都不幸殒命……”
思贵妃越说越是哽咽,北漠之地,中原人有去无回之处,宋迎舟不过少年,去那就是送死!
北漠皇室,比南平国的凶残更甚几分,那里的人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宋迎舟才是个稚子!
这是送他去死啊!
沈听澜从二人的对话中,听了个大概,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的无力感更深,她无法阻止宋迎舟的离开。
她想短暂的再陪陪宋迎舟……
眼前忽的出现光条,那是宋迎舟的记忆,沈听澜回首望去,在宫里的这些年,光条远不是她初见时的明亮,反倒满是暗沉的红色,而眼下的这一段……
是黑的,墨一般的黑,似乎是宋迎舟这一生最大的遗憾,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听澜的灵魂忽的被拉扯,穿进了一个叫做范居鞅的体内,那是宋迎舟的一个门客。
宋迎舟将出使北漠当质子的消息很快便人尽皆知,后宫妃嫔除了思贵妃外都是欢声笑语,她们不在乎南平国才打输的仗,不在乎家国的未来,不在乎无数牺牲的将士,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不用去苦寒之地受欺辱。
皇子府里的其他皇子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皇上宋楚瑜冷漠寡恩,他不愿让福天女帝打下的盛世如烟花一般,骤然升起,无比绚烂却又很快如烟消云散,一次次又一次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的成功。
宋楚瑜在人生最鼎盛的时期打输了一场战,输给了北漠的一个小国,一切仿佛急转直下。
他选了宋迎舟当那个要离开国家的质子,皇宫太多的孩子拥有太多的背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后宫竟已经成了一个他无法融入的家族。
一条条线交织成无数的关系网,紧紧束缚他,缠绕他。
只有宋迎舟,在这个巨大的关系网外。
宋迎舟没有选择去见宋楚瑜,宋楚瑜也从未传召过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句话就决定了。
“九王宋迎舟去吧。”
“父王,儿臣听命。”
宋迎舟早就麻木了,南平国也好,北漠也罢,与他而言,都是地狱。
宋楚瑜不会关心他,他害怕他越来越像楚晚的脸,思贵妃的关心总是有时间差,一个后宫不受宠的妃子,一个远在宫外的弃子。
他带着千日红花回到皇子府时,和他想的一般,屋内剩下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拿走,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王爷,您还好吗?”
宋迎舟回头,原来是他的门客啊,他勉强地露出笑,声音低沉着说:“范大人,我很好。”
此时的范居鞅就是沈听澜,她看着宋迎舟弯着细削的背,穿着单衣,明明眼中都是痛苦,却回应着自己很好……
一阵痛楚扎着划过她的心……
二人一时无言,宋迎舟略带疑惑地扫视一眼范居鞅。
范居鞅从来不是话少的人,更不是会关心他好不好的人,宋迎舟很清楚,自己和范居鞅是一场赌局上的赌徒,二人互相依赖,都渴望在朝廷发挥自己的能力。
如今自己已经是弃子,范居鞅也该是果断放弃,另寻他处,而绝非像此时一般,留在自己身边。
“王爷,您若离开,我们这些人会陪着您的。”
宋迎舟摇摇头,他这一去想要回来怕是太难太难了。
宋楚瑜为了延续福天女帝的盛世,大兴工程,修筑殿堂宫苑,扩大国家版图,却滥用民力,多次兵伐征讨,他的野心,终将会耗尽这个帝国的命数。
身死他乡,是宋迎舟最大可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