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下拿到钱了,总不会再耍赖了吧?”
马车上,见温落晚将银票收进袖口的左闻冉说道。
“我何时耍赖过了?”温落晚抬起眸子望向女人。
左闻冉被这猝不及防的对视搞得一愣,但也仅此而已,很快地便反应过来,开始同温落晚算账:“你一点都不听话。”
“人家别家的面首都是想方设法地讨好自己的雇主,你倒好,你天天等着我伺候你。”
“殿下。”温落晚出声了,“先前是您说赏心悦目也挺好的,这还未过两天呢,你便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钱已经到我手上了,概不退还。”
“你!”
温落晚的嘴皮子功夫还真是愈发的厉害了。
“你信不信我将你拿了钱不办事的事情公之于众。”
“那劳烦殿下在公众的过程中声明得清楚些。”温落晚的唇角勾了勾。
“就说……我左闻冉好为女色,当今左相温落晚生的亭亭玉立风姿绰约,我一掷千金只为美人,没想到却被骗了一百万两黄金,还望百姓们以我为戒。”
“温落晚你是不是有毛病!”左闻冉实在是忍不住了,给了这个不老实的家伙一拳。
这一拳并没有什么力气,打在温落晚身上倒是让她觉得是在调情。
“怎么了?我觉得我说得很对啊。”温落晚笑吟吟地看着女人。
“温落晚,两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
“多谢殿下夸奖。”温落晚仍是笑着,“两年不见殿下,倒是变得规矩了不少。”
左闻冉听出来了女人话中的暗讽,冷哼一声,不理她了。
宋府离皇宫不算太远,还没一会儿,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殿下,请吧。”
温落晚这次倒是很有风度地伸出手叫左闻冉先下。
“谁理你。”
左闻冉白了她一眼,推开女人的手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呦?”
下了车的左闻冉看到了门口停着的另一辆马车,有些疑惑。
“这不是皇后娘娘的马车吗?她今日居然能出宫了?”
温落晚皱着眉头,同样有些疑惑。
自从上次因刘家一事去见宋知鸢以后,温落晚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她,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罢了,在就在吧。”温落晚将皱着的眉头松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带着左闻冉踏进了宋府。
府上的下人们是认识温落晚的,见到她纷纷颔首行礼:
“温相。”
“温相。”
温落晚看着这熟悉的院子,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舒缓下来,脑海中不自觉地勾勒出小时候在此处的记忆。
“我小时候在雷府读完书,便会回到这个院子练剑,一练便是一下午。”
温落晚的手撑在木桥的护栏上,声音淡淡的,深邃的眸子盯着池中的鲤鱼,又堪堪抬起头,望向别处。
左闻冉知道,温落晚是一个念旧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喜欢将一切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拦,独自挣扎在痛苦的回忆中,在夜深人静之时咽下苦涩。
所以她害怕鳏寡孤独吧。
温落晚在马车上时便已经将官帽卸下,随意地将头发盘起,此时阳光透过云层,正好打在其脸上,连带着那发丝都变得金黄。
倘若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那该多好啊。
左闻冉情不自禁地想要从袖中拿出纸笔将这一幕画下来,却发现自己也穿的是一身玄色的官服,不免得有些遗憾。
无妨,待她回去了再画也不迟。
“温落晚。”左闻冉走上前去,也将手搭在了护栏上,道:“你说,倘若你的阿爹很爱你,你的阿娘也很爱你,你不会被赶出温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你,最终会去做什么呢?”
“虽然无法想象,但或许我还是会做官。”
“为何?”左闻冉看向她,“做官十分累,十分辛苦,赚的也不多,倒不如做一个商人逍遥快活。”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是我的理想。”
“我入仕不为钱,不为权,只为百姓,为天下再无不公。”
“倘若我出生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我会更加爱这个世界,更加想要去帮助那些遭遇不公的人们,就像你一样。”
“左闻冉,你的阿爹很爱你,你的姥爷很爱你,所以你很爱这个世界。你会伸张正义,你会路见不平,所以你救下了我。”
她们的目光交汇,她感受到女人眼中传来的情意,那双眸子仿佛能洞悉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秘密。那一刻,她像是被触动了灵魂一般,一股强烈的感觉涌上心头,叫她无法抗拒。
即便是在室外,左闻冉依旧能感觉到周边的气温在上升。
“左闻冉。”
“嗯?”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奖像是……麦芽糖一般。
孩童们在吃这种糖时都会将其拉成长长的丝,即使细得像一条线,它仍是甜的。
原谅左大小姐并不会用什么华丽的词藻来形容这种感觉。
两人在此刻像是回到了从前,没有误会,没有伤病。
“有自然是有的,毕竟本小姐生得这般沉鱼落雁,谁见了不都要说声好看吗?”左闻冉照常嘴硬着。
只不过像这般发自肺腑,带着诚恳的夸奖,温落晚是第一个。
曾经堵塞在自己心口两年的不解终于解开,左闻冉此时明白了当初自己为何会稀里糊涂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也未曾被消磨一分,反而在她的心中愈扎愈深。
“温落晚,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温落晚的眉眼微动,眸子闪了闪,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有啊,有很多。”
“毕竟像我这样清正廉洁为民请命的好官可不多,就连北燕的百姓都爱戴我,受欢迎程度可不比我们公主殿下差到哪去。”
只不过,这句话,温落晚只想听一个人说。
心跳错了节拍,左闻冉微微侧头,不再去看她,指尖却在无意识中扣紧了衣袖。
这个女人,真的很会勾引人。
左闻冉暗暗咬牙,随即又用自以为是上位者的眼神望着那人。
“温落晚,你可以蹲下吗?”
温落晚莞尔,乖乖蹲下,仰望着她。
“做面首,是不是可以叫雇主亲一下?”
“左闻冉。”温落晚开口了,“你真的很不会做雇主。”
雇主才不会问那么多可不可以呢。
她忽地站起身,扣住了左闻冉的脑袋,混杂着的竹叶香气,席卷而来。
温落晚很懂分寸,两人的唇只不过是微微碰了一下,便没有了旁的动作。
左闻冉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措不及防。
她本想着若是温落晚不同意,她应该怎么威逼利诱才能得逞,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自投罗网了。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吃粽子了?”分开后,左闻冉问了她这样的话。
“哈哈。”温落晚没忍住笑了,连带着肩膀都笑得抖了起来,问道:“为何这么说?”
“你身上有一股竹叶的香味,原来都没有这种味道的。”左闻冉蹙着眉。
原先温落晚身上是一种皂角和桂花夹杂在一起的味道,淡淡的,不刺鼻,反而像是有定神安宁的作用,左闻冉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会感到十分安心。
“殿下,两年了,变一下也是正常的吧?”温落晚一句话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北燕那处竹林多,或许是将我腌入味了。”
“不是…”昨天还不是这种味道呢。
左闻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瑾晟!”
“宋太尉。”
温落晚看见来人,躬下身子对那人拱手。
“怎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孩子变得这么客气了,小时候还叫宋阿爹呢。”宋丞泽笑着上前拍着温落晚的肩膀,“呦,瘦了这么多。”
“宋叔。”左闻冉也笑着对着宋丞泽问好。
左家与宋家的关系还算不错,小时候宋丞泽还带着左闻冉出去玩过几次。
“闻闻也来了,你们这三个大忙人今天倒是聚在一起了,让老头子我这里热闹不少啊,哈哈哈哈。”宋丞泽笑得很开心,“瑾晟啊,我还没跟你说呢,阿鸢今天也回来了。”
“在门口时看见了娘娘的马车。”温落晚答道。
“啧。”宋丞泽皱了一下眉头,“你这丫头,现在当上大官了,看不上我这把老骨头和阿鸢了?怎称谓的这般生分。”
“瑾晟没有这个意思。”温落晚笑了笑,“只不过是长大了,觉得小时候太过不懂事。”
“你这说的什么话?”宋丞泽用拳头轻轻地在温落晚肩上打了两下,“不说这些了,正好到膳点了,今日你我必须好好喝一杯。”
“欸。”左闻冉哪能放心叫温落晚喝酒,昨天只喝了一点点便醉成那样,今天不得烂醉在此处。
“放心,宋太尉是可信之人,他对我很好的。”温落晚知道左闻冉在担心什么,在走到她身边时压低声音悄悄地说道。
那她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相信温落晚。喝便喝吧,大不了她到时候同韩洲一起带着温落晚回去。
到了正厅,下人们已经将菜都摆在了桌上,宋知鸢穿着便服坐在桌前,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落晚进来后突感到鼻腔内传来一股不适,揉了揉鼻子,又觉得这里的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这味道又很快被饭菜的香味盖住,温落晚便只好当作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阿鸢啊,你看谁来了?”
宋丞泽突然的出声吓到了宋知鸢,她呆愣地抬起头,而后看到温落晚后又露出一丝笑意:“落晚妹妹来了。”
温落晚强颜欢笑,将欲说出口的娘娘咽下,只好道:“知鸢姐。”
宋知鸢这一步先下手为强走的妙,倘若温落晚不就这她的话说下去,便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宋丞泽见状,十分高兴,笑道:“这才对嘛!这才对嘛!瑾晟,你可不要把我们当外人啊,自从你做了官以后回来的次数便变少了,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开心开心!”
“闻闻,我可跟你说,你别看我们瑾晟现在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小时候皮得紧呢!又是在你知鸢姐书上乱涂乱画,又是在我教训手下人时出来捣乱,比别家的小伙子还能闹腾。”
“是吗?”左闻冉也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温大人小时候应是也像现在一般冷冰冰的呢。”
“宋阿爹。”温落晚唤了一声他,举起手中的器皿,“我敬您。”
“欸好好好。”宋丞泽亦端起酒杯。
“欸,你怎么不让宋叔说了?怕丢人啊?”左闻冉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温落晚方才被酒辣到了,此时声音有些沙哑,“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这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是宋仁。只不过他已经去了,我怕他回忆过多想起宋仁,只会徒增伤悲。”
“哦。”左闻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想到你还有这般体贴细心的时候。”
“不过宋统领……还真是可惜了。”
“不说这话。”
“晚晚,多吃些,我记得你先前不是很爱吃这鸡么?”
坐在对面的宋知鸢将一块鸡肉夹进了温落晚的碟子中。
宋知鸢在夹菜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银箸,左闻冉注意到了这一点,眼睁睁地看着温落晚毫无芥蒂地吃下,心头不免得涌上一股气来。
她又想起之前凉墨说以为温落晚曾经喜欢的人是宋知鸢,不免得更加生气了。
她在桌底下悄悄踹了温落晚一脚,温落晚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似乎还带着些责怪的味道。
罢了,人太多了不好说,等回去再同她算账。
“瑾晟,来,再来一杯。”
温落晚的酒量貌似经过昨晚的锻炼以后真的长进了不少,几杯酒下肚连脸都未曾红过,除了第一次入口的不适便再没有什么了。
左闻冉见她喝得这么畅快,不免得也想喝上两盅,谁成想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