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清此人面如观音,心似坚冰,终年无法融化,善恶分明。这样的一个人,却一直容许宁寻生这个仇人跟在她的身后,本身就很奇怪。
其背后的缘由始终让人津津乐道,猜测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至今不得知。
有人言:“情之一字,爱恨交加,心头难解。”
有人说:“家国之缘在踏入仙途的时候就已烟消云散,自然打一架什么都和解了。”
无论外面讨论的有多热切,多过分,当事人始终缄默无言,又有谁知他们之间的孽缘,全是因为一只蛊虫强行牵起。
宋余清对陈非说:“谁能解了我的蛊,我就帮谁。那些大道,那些理论,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能救我的命,所以我从来不信,也从不认可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苦难与劫历。”
“我数次将自己度之生死边缘,一步步精心筹划,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和能力。一句天命难违,一句天命之人,将这些变成恩赐与施舍,做梦。”宋余清道,“我如今所拥有的东西,都是我自己应得的。”
所以她不会一心一意为天道使者办事,之交的信成了她另一条退路,阳奉阴违,左右飘忽不定,蛊虫才是得到她助力的筹码。
陈非身上已经包扎干净,她闷咳一声,道:"好,我帮你把蛊虫取出来,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找到,我师妹沈清,你帮我干扰使者。”
宋朱清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陈非招手让她过来,一只手附着怨气,直接伸进宋余清的胸口。很奇妙,没有鲜血,没有血肉,就像身体变成了水,手轻而易举地触及,心口像被羽毛极轻的扫了几下,冥冥间与宁寻生心脏跳动的连接被覆盖。
宋余清低头看那只手缓缓从她胸前抽离出来,同心蛊仍在,但微弱了很多:“你——”
陈非长喘一口气,道:“如何?这个交易够值的吧?我的行踪可是掌握在你手中,如果我不遵从交易,你可以借使者的手除掉我,威胁我。相对的,我帮了你,你也绝不能背叛于我。”
宋余清笑了:“放心,我可守信了。”
可不是值嘛,简直稳赚不赔。
待人走了之后,陈非借着另外两人的搀扶起身,解下左眼的绷带,划过眼睛的伤痕离完全愈合仅差几寸,还在缓慢自愈。她将带血的纱布往旁边一扔,弯曲的腰背活动几下挺直起来。
陆萧收回手,问:“你真能帮她解蛊?”
陈非摇头:“不能,那个是带有魔气的蛊,在宋余清体内应该有些年头了,吃着她的灵力,轻易动不了。我本意是想用怨气将它先隔离出来,但是它的动静忽然被压制减弱了。”
她若有所思,拿出列娜亚给的蛊盒,盒子里面的蛊虫摩挲着自己的前螯爪,跃跃欲试的状态。陈非把怨蛛放进去,没几下就攀着她的手爬回衣袖。
真有意思,这是蜘蛛怨气的化身,本身对蛊虫剧毒类具有一定的威慑力,却恐惧起列娜亚的蛊虫。
原本陈非还想着是否因为蜘蛛才压制了同心蛊,现在看起来,是这手里的蛊虫,不,或许是蛊王。
峰回路转,保不齐真能解。
“嘶嘶——”身形庞大的蛟蟒在这桃林中根本藏不住,蜷缩着身躯低头探,时不时吐着蛇信子。陈非站在蟒的头上,蛟蟒便直起半身,一双堪比食的兽眸直勾勾盯着陆萧与许以。
陆萧仰头问:“你要去哪?”
陈非道:“我说过了,找沈清。”
“这里这么大,你怎么找?”
陈非道:“山人自有妙计,倒是你们两个,还是赶紧跟着宋余清走吧。这片天地,快塌了。”
话毕,蔚蓝的天空出现一道裂纹,沈清的叫声从云霄传过来,陈非仰头,手下意识伸出来接住掉下来的人,沈清惊恐的视线与她对上:“陈、陈非!”
陈非眯了眯眼,忽然改了主意道:“撞开屏障。”
蛟蟒吼叫怪声,长尾卷起陆萧和许以,一点招呼也不打就带着他们横冲直撞。沈清怀里抱着圆镜,急急忙忙道:“这、这个,画尊、圆镜——”
陈非打断她:“我知道。”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它们是我的耳目。”陈非肩头探出个小人,朝沈清招了招手,“弥生这个疯子,把魔族引进来了!”
沈慬注视着周围的刀剑,实则只看着外围那把落了弦的琴,多年相伴,至交知己,最后共赴黄泉,似乎也不错。
弥生抽出刺入肩头的冰锥,鲜血溢红衣衫,很快又消失不见:“难怪当年只闻汝等殒落,却未寻得尸骨,原来汝与《桃源乡》的画魂融为一体,敛了曲仙的身藏在九弦尺里。想法真不错,看来汝已得知十三尊仙骸会去哪里了。这么久,吾只见尔等法器,却未见尸首。”
“他们,已入土为安。”沈慬道,“你永远也别想找到他们!”
“无所谓了。”弥生伸手,刀剑随她心意对准沈慬,“本可留全尸,可惜总是这么不知好歹,曾经‘一笔生春成仙境’的画尊,最终落幕狼狈,可见与天争是没有好下场的。”
沈慬合上眼,当年相识不悔,共成名亦不悔,惟有他将曲仙引入为他准备的死局,悔恨交加。
——“沈慬,走!”
沈慬对沈清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反照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一个个离去,他只躲在画里,仿照他们的影子去回忆当年,可惜,可恨……
他的唇角溢出血珠,轰隆几声,天地开裂,卷入无底烈火,弥生飞悬半空,看沈慬和那裁断弦的琴一并掉进裂缝内的业火。
沈慬临死前自毁神魂,他已与《桃源乡》的画魂融为一体,自毁神魂,《桃源乡》摇摇欲坠的脊柱终于崩溃塌陷,没有强盛的力量无法打开闭合的出口,最后便会随着画卷一并毁灭。
弥生用长剑向天一划,通天的缝隙一下子破开成大洞,灵蝶聚在一块接收指令:“众将听令,撤离此处。”
灵蝶接受留音向四周纷纷飞散,弥生飞向破开的出口,外力造成的出口正在愈合,她在触手可及之时,耳边捕捉到破风而来的响声,未回头,心口被穿云一箭。
百里开外,宋余清搭弓拉弦如满月,瞄准空中那道白影,再次松弦,弥生背部再受一箭。
传闻宋余清善骑射,百步穿杨,得神弓后有如神助,穿云霄响万空,这就是她成名的事迹之一。后来众多事议,让这个传闻一直无法再现一场。
弥生拔出箭矢,回头望向宋余清,这么远的距离却能让双方都看清对方是何人。她冷笑一声:“好样的。”
宋余清已经搭上第三箭,正对准弥生受伤流血的胸口。
弥生将手中长剑往她一掷,甩袖飞离,与此同时宋余清松手,箭与刃擦过,剑刃投入宋余清的肩,羽箭随着弥生从出口离开。
《桃源乡》的异常已经散布在每个地方,在画中的任何人物都能清晰感受到。这幅曾经名传万里,一直流芳百世,堪称“避世仙境”的名画,出世曾一度遭数人争夺,如今也即将随其主一并轰轰烈烈的消失。
这不仅宣告着画尊的落幕,也昭示着十三尊的时代已不在。
无论当年有多么威名远扬,无论有什么举世瞩目的行动,待百年过后,终究是一杯黄土融入这个包容的大地。
似蛟似蟒的庞然大物在崩坏的世界游走将所识之人吞入腹中,朝向薄弱点剧烈撞击,撞开一道两人可出的洞口,直直冲出去。
混乱间,宋余清抓住陈非的手腕,火光映她的眼眸明亮:“解蛊!”
陈非反手将她推入蟒口:“出去就帮你解。”
随后一片黑暗笼罩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