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得往前走了。
因为有不少人步行穿过这一片儿。
与此同时,陆续还有几个人像他们一样从半空降落。
置于鸦画河集市,璀璨树林中那一处格外明亮的地方,桠果说,“只要沿着扎在树和树之间的彩绳一直往前走就行。”
徙倚一边走,一边往脚下和四周张望。
仔细看,那些彩绳好像是用五种颜色的线编成的。
并不像徙倚想象的那样,在某棵树的后面,林地骤然开阔,无数灿烂灯火迎面扑来,而那里就是鸦画河集市。
事实上,集市就在树林当中一块与周围别无二致的区域。没有开阔的场地,没有集中的大片灯光。
只不过是有许多白色的小棚屋占据着靠近地面的空间而已。
它们都是挨着树扎成的,朝不同的方向剌开一个口子,当作窗户,上面再支出去一块好像是碎花布的东西,当作窗棚。
地面上洒着落叶,落叶间好像有些发光的晶石。
徙倚低头凑近了看,只是跃动的菱形的光,不是石头。
棚屋是随意分布的,林间路是几乎没有的。所有人踩在落叶上,但是只见人,不见坐骑。
徙倚悄悄地问榛火,“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安顿一下乌朗羊啊?”
“正要过去呢。”榛火说,“放瀑布下就行。它们在那儿玩,有人看着。”
瀑布?
还真有瀑布。
一圈细水断断续续地绕着这一带,细水流向的水潭,也是一座瀑布跌落的地方。
瀑布后面有条小路,也有人从那里来。
徙倚数了数,自己来时的林间路,瀑布后面的小路,还有左手边的山坡。人们一共从三个方向来。
“到处看,看什么呢?”倾楸用两只手从两边搓住徙倚的头,“脑袋转来转去,转得我眼晕。”
江葭扒拉他的手解救徙倚,“你自己老眼昏花就不要怪人家。”
“我在看这里有没有屏障之类的东西。”徙倚回答,“类似于我们的沉寂牧人,或者天上的天气山。”
“整片森林都是啊!”倾楸不可思议地瞪她,“光源树森林,可以保护森林里的居民,你不知道吗?”
徙倚恍然大悟,欣欣然地望着头顶和身周的树。
它们明亮丰盈,让她想到史诗里的远古圣树。
但她依然对此表示怀疑,“可是,仅凭光源树,防得住半存吗?”
“咱们的蓝树驿站不是也防过半存吗?”淅舟说。
徙倚望向她。
她站在一枝斜斜的开金色小花的绿枝下,一座洁白的帐篷小屋前,光的颜色和树影的纹路都落在她的衣襟上。
“不说这些了。咱们快去逛逛吧。”徙倚忽然拉住她,“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看到什么好玩的?”
“我想吃黄金糖画。”倾楸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是我想吃兰花柑。”淅舟毫不客气地反驳,“就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卖万花筒的。我也想看。”
徙倚和江葭都想看兰花柑和万花筒。
倾楸气哼哼地走开了。
灯火下的森林集市漂亮得就像一堆金银晶石的细链网。小白帐篷屋之间的临时街道铺满了落叶。金叶色的茑萝花像瀑布一样,从头顶、从树干上流淌,流淌着窸窸窣窣的碎光。
大集上有一些熟面孔,徙倚在诗神湖旁的村落见过。有的和她一样,是来玩的,有的则是来摆摊的。
更多的是陌生人,徙倚从没见过的异族人。他们或许长得和倾楸略有相似,树叶色的头发,红润的脸庞,长手长脚,穿得很花哨,叮铃哐啷的各色破布拼接成大袖子、宽衣襟、长裤腿的衣裳,铃铛、细链条和花藤乱七八糟地缝在上面,纵横交错又摇摇欲坠,和他们的说笑声一个样。
看着他们,徙倚想,倾楸和她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真的算是收敛了。徙倚认为,或许许多日子以后,自己想起这些就算沉默不语也显得很热闹的人,也会觉得心有余悸。
但她其实是隐隐有些羡慕他们这些夸张的装束。
她和淅舟、江葭一起,从大集上搞到了三个品种的柑橘。有淅舟从一开始就感兴趣的粒粒分明的兰花柑,有比雨垂果还小的圆青桔,还有一种,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带一股雪松熏香石般的冷峻气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兜混着坚果仁的长面饼,据说,在煮汤的时候放进汤里一起泡,就会变得柔软而筋道。
用穗株的干果串装饰窗棚的帐篷在贩卖穗株水和光觉熟汁,前者可以用来清洗餐具,徙倚很熟悉它。至于光觉熟汁,她是从没见过。据说它可以用来保鲜食物和清洗伤口。桠果是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的。
呢喃果装饰的帐篷贩卖呢喃果油,这是自然的。在蓝树驿站的时候,每年他们都用这种东西刷家具。诗神湖一带反而用稀缺。
江葭一见到卖毛料线绳的铺子就迈不动腿了。
“这可是栀鸟羽线啊!”她捧着一堆轻飘飘、红亮亮的线团说,“你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栀鸟羽。一群满足于把沉寂牧人和乌朗羊穿在身上的凡夫俗子。”
是啊,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栀鸟羽。
徙倚带着淡淡的遗憾在心里默想。
不但想象不到那么小的鸟的羽毛还能用来织衣服,也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奇异的物品。
如果一生都待在夷则山南,是不会见识到这些的。
同样,如果始终固守在蓝树驿站或者诗神湖边,也不知道世界上的其他地域还有许多新奇和精彩的事物。
徙倚发现自己仍向往着远方。
仍不安于“找一个地方扎根”这种愿景。
一个巴掌实打实地拍在徙倚的后脑勺。
力道不重,但也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条。
倾楸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了她们,揍完徙倚这一下又去揍滩涂,并从淅舟手里抢走一个橘子,一边逃窜一边回过头挑衅,“快来抢呀!”
江葭根本不稀罕搭理他。淅舟从布兜里摸出下一个橘子,不紧不慢地剥皮。
徙倚不忍心看倾楸独自犯傻,就装模作样地追了过去。
滩涂也一样。
或许倾楸根本没料到会有整整两个人一起来对付自己。
他慌了,橘子从手指缝里滑下,骨碌碌滚出去好几步。
而后,被一个人捡起来。
徙倚的视线追随着那个橘子,看它滚到一双桃红色的绳鞋边。
往上看,是杏白色的裙摆,钩织花边的袖口,细长漂亮的一只手拿着那个橘子。
再往上看,挺标致的鹅蛋脸,一双笑眼,还有——披散着的深蓝长发,像长长的水纹一样,流一段就打一个滚,流了好几段,打了好几个滚。
眼睛是金色的。
徙倚瞠目结舌。
淅舟凑到徙倚旁边,拉扯她的袖子。
徙倚明白她的意思。
“给你。”
站在他们对面,拿着橘子的女孩说,
“好巧,今晚你们也来逛集市?”
非常熟练的通用语。
听不出一点夷则山南土语的口音。
但是,她,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四个沉默的、面带警惕与好奇的、打量着徙倚一行人的四个少男少女,确凿无疑是夷则山南的人的面容长相。
他们就是今天下午被徙倚惊扰到又火速飞奔的那些家伙——
除了这个捡到橘子的女孩。
下午的那个尴尬瞬间,她不在场。
“对。”徙倚又紧张又兴奋,同时,心里也有一点点戒备。
“那就一起逛逛吧。”
这个女孩说,
“我叫兰灼。兰草的兰,灼烧的灼。母名丝柏。”
徙倚忍不住朝兰灼的白裙子和钩花袖口瞥去,“我叫徙倚,父名白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