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跟她道别,往村里走。
村子紧挨山脚。
看来这帮人之前当真不知道危险为何物。
夷则山多风雪。
平原夷则族就没有这个胆量将聚落建在山脚下。
这里的房子,都是些矮矮的小石头屋,比山地夷则族那种带屋檐的山洞石穴文明多了。
确实,大部分都是人类。
也有几个是青梢族。
绿头发的人类和青梢不算太好分辨。
徙倚就当个子更高脸蛋更红的那些是青梢。
奇怪的是,这里似乎还有几户是夷则。
三户。
平原夷则。
徙倚认出了他们的屋子。
他们也住石头屋,屋檐和山地夷则的一样,坚持用削得笔直的秋烟树,檐脚下挂发光植物藤条,门板上画一些据说是远古神兽面容的奇怪简笔画。
似乎不在家。
徙倚敲了很久门。
有个老太太走来告诉她,“你来探亲?他们都出去啦。种那什么雾辛夷。”
一听见雾辛夷,徙倚大概可以确定,他们就是从雪山另一边来的。
她很开心另有别人从那边搬出来定居。
她忘了湖边晒草的那个女人说过要请她吃饭。
午饭时间她满村子晃悠。
别人看她辛苦——或许是看她显傻,就邀请她尝了几口传说中的小鱼鲜汤。
没她想象的那么香。
主要是——口味太淡。
蓝树驿站的辣段、酸汤炸豆腐和五花肉都很够味,暴躁的辣、淋漓的酸咸微臭、热切的焦糖酱香。
而且,都很大块。
这里的人把菜和豆腐都切成细丝。
徙倚笨手笨脚,捞不上来,只好就着汤喝下去。
她又回湖边,看到晒在那儿的一大片迷雾草,才想起那顿亦真亦幻的饭局。
算了。
说不定是客套话呢。
群山映在湖里,浩荡磅礴的深绿。
有人在湖上撑船。
目力所及,船有七八条。
有的船上只有摆渡人,有的坐着渡客。
徙倚仔细观察划桨的人。
灰白皮肤,黄皮肤。个头都不高,有的手脚细长,有的就圆乎乎的。
徙倚没来由地想起“胖头鱼”这个词。
头发的颜色,浓重的蓝紫、幽蓝,如水波荡漾的靛青,即使是那个金发的,金色里也透着股蓝绿调。
卷得很厉害,像大圈涟漪。
是徙倚没见过的种族。
鲛人吗?
有个背大包、带旅杖的老头,和徙倚一块出的村子。
他上了船,邀徙倚也上去。
“您要去哪儿?”徙倚问。
“挺远的。”
他带着旅人们特有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缥缈的笑容说,
“我去西边的大水。”
“那我就不去了。”徙倚退后半步,“祝您一路顺风。阿莱芙永照前路。”
“你可以跟着我走一段。”
老头说,
“我又不是坐这条船去西边。这兄弟,你这条船到不了那儿,对不?我去雪夏山谷上岸,搭牛车,再去蓝树驿站歇脚,然后再走好远才到西边。”
“我就是蓝树驿站来的。”
徙倚挺喜欢看他的身影立在浩荡澄澈的绿意中的,
“我也不去雪夏山谷啦。太远了。我就在这儿转转。”
“那你换条船,在湖上看看景吧。”
靛发的鲛人说着,招呼同伴,
“沙漏!沙漏!忙着?没事,你再多载个人!”
他亲切地冲徙倚笑,“沙漏的船一般都当游船用。胆儿小,来了这就不敢到湖外去。”
“谢谢,”徙倚道谢和道别,“阿莱芙永照前路!”
沙漏载着另一个人,划船过来了。
她是个女孩,好像和徙倚差不多大。
“上来吧?”
言笑晏晏的一个招呼。
“谢谢,”徙倚没坐过船,往上走的时候有点打怵,“我给您什么报酬?”
“待会儿再说,”沙漏看了会儿她笑话才帮她上来,“别怕,不会翻,有我呢。”
徙倚纯靠先前学过的体术稳着重心。
幸好驿站是纯土地上的。
这么大的水面,船,真够呛。
可是,真的能再在这里建立一个完全独立于水面的驿站吗?
尽管不情愿,她还是问这俩人,“你们很喜欢这个湖吗?”
“喜欢啊。吃的用的穿的都靠它。”坐着看景的那个将手伸进湖里,“当然也靠大山。但是没有湖就不行。”
这下完了。
徙倚消沉地一笑,“每天都要看到它,是吗?”
划船的也转过头,俩人异口同声,“那当然了!”
徙倚尝试也将手伸到水里。
一触水面,她就缩回来了。
原本想着将湖当做另一片天空的。水就当做风。
可是,风和水的触感差别还是太大了。
风也没有这么晃眼呀。
她宁愿下去游着,就像在夷则山南一样。
游着多好呀。
平原夷则靠着水住了那么多年也没用过船。
谁让他们那边没有这么大的湖呢。
她做好心理准备,就问,“你们知道这里接下来要建驿站嘛。”
“知道呀。”
答得倒是挺兴高采烈的。
“驿站里全都是一圈一圈的草啊花啊兔苏啊还有树,”
徙倚横下心,公事公办的口吻。
含着刀尖说话的心态,
“把湖隔绝在外的话,你们肯定不愿意吧。”
“不用隔绝吧!水是有用的呀!”看景的那个急了,“水里可以种花穗不是吗!”
划船的那个更急了。
她没说话是因为急得说不出话,只有在旁人讲话时一个劲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徙倚保持不住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了,“我就是问问你们的想法。现在知道湖这么重要,我就明白啦!”
“不要隔绝!我是鲛人!我也想去驿站里住着!可我离了水活不了!”
划船的一丁点也笑不出了,
“而且,湖通河道,河道也很重要的!我族的人还计划把河道打造成类似于水上洛芙诺大道的那种很安全的可以休息的地方呢!”
“我们还在水里养鱼呢。”看景的说,“你吃没吃过我们的小鲜鱼汤?下了船我请你吃?”
“吃过了。别急,你们别急。”徙倚反复保证和安慰,“你们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不能把驿站和湖隔开。”沙漏还是急赤白脸的。
“你别慌,她说了不会隔开的。”游客也劝慰鲛人女孩,又对徙倚说,“办法什么的,你们来了以后可以和我们一起想嘛?”
“嗯。一定不会隔走你们的湖。”
徙倚再次保证。
说是这么说。
可她快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