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天降惊雷摧毁了遂平公主墓,那纯纯是天灾巧合,他们只是趁着机会传了点谣言,意图为太子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乾帝手段高明,愣是没让一句传言传到长乐宫。
这件事便也无疾而终。
如今忽然有人提起,一个围绕着太子的巨大阴谋,开始酝酿了起来。
……
临近十一月,山越一地的天气愈发恶劣,连日阴雨绵绵,山路泥泞难行,雾气弥漫,仿佛将整座山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雁辞得到太子屠灭陈氏一族的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他整日眉头紧锁,心中惴惴不安,担心太子此举会招致朝野非议,甚至引来世家反扑。
山越气候潮湿,连日的阴雨更是让他的腿疾时常发作,心力交瘁之下,让他没有更多精力思考太多。
他摇了摇头,推开房门,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却见自己一直藏在柜子里,与上京卧底的来往信件竟全部摊放在桌子上,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他脸色一白,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正要转身离开房间,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与委屈:“亚父好狠的心。”
雁辞浑身一僵,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从背后紧紧拥入怀中。
熟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悠悠响起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三年来,一百二十七封信石沉大海,非要我亲自来讨个说法?”
雁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觉得心跳如鼓,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乔承陵的手臂紧紧箍住雁辞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雁辞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胸膛的起伏,以及那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殿下……”雁辞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知道乔承陵会来。
只是,他不知道会来得这般快。
快到让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乔承陵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委屈:“三年来亚父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可我写了那么多信,你却一封都不回。若不是我亲自来寻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躲在这山越之地,再也不见我了?”
亚父与小六来往的信件他全部看过了,他只是没想到,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小六,竟然是亚父的人。
小到近侍在他身边的各种宫人,大到父皇手下的金鳞卫,乃至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话语权的九卿官员,都有亚父安插的人在。
三年来,亚父虽不在政治漩涡中心,却将他的行踪举动了解之深。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半夜说梦话?
要他说这种东西也没有必要一一记录下来吧,他不要面子的吗?
眼见自己的布置全部公之于众,雁辞也不恼,低声道:“山越之地偏远,殿下事务繁忙,不该为臣分心。”
“分心?”乔承陵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怒意,“亚父,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我有多担心你?你一声不响地离开,连个解释都没有,就这么把我丢在上京,你觉得我能安心吗?”
雁辞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想要转过身来,却被乔承陵禁锢得更紧。他的后背紧贴着乔承陵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耳边传来乔承陵温热的呼吸,带着几分压抑的哽咽,惹得他心头一阵酸涩。
“我不想听亚父的解释。”乔承陵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强忍着某种情绪,“让我多抱一会儿。”
雁辞心中一颤,轻声问道:“怎么了?”
乔承陵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疲惫和脆弱:“我杀了很多人……每日夜里做梦,都会梦到那些倒在我剑下的亡魂,他们来找我索命。问我为何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肯放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呢喃。雁辞听得心头一紧,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试探性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乔承陵的脸颊。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可此刻的他,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指尖触碰到乔承陵眼角的湿润,雁辞的动作微微一滞。他从未见过乔承陵流泪,即便是小时候摔得满身是伤,他也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可如今,这个骄傲的太子,却在他的怀里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殿下……”雁辞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乔承陵没有回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埋进他的怀里。雁辞任由他抱着,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过了许久,乔承陵才稍稍松开手,将雁辞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他。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映在乔承陵的脸上,那双炽热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让雁辞心头一阵悸动。
“亚父,还记得三年前你说过的话吗?”乔承陵低声问道,声音沙哑。
雁辞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记得。”
乔承陵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缓缓复述道:“亚父说,我想要的,等你回来,你都会给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雁辞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知道乔承陵想要什么,可是忽然之间,他又不敢回应了。
乔承陵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雁辞的下巴,目光灼灼:“亚父,现在,我回来了。”
乔承陵抵着下巴,俯身吻下。
雁辞只觉得耳根发烫,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是染上了晚霞。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抵在乔承陵胸前,却不敢用力推拒,只是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襟。
侧过头,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睫毛轻颤,声音有些发紧,带着几分慌乱,却又强作镇定:“殿下千里迢迢来山越,一路奔波,想必已经很累了。臣……臣会为您准备接风宴,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呢喃,耳尖的红晕渐渐蔓延到脖颈,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雁辞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指尖微微发颤,仿佛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悸动。
乔承陵的手僵在半空中,眼中的炽热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他盯着雁辞,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可雁辞始终低着头,不肯与他对视。
良久,乔承陵收回手,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亚父,你总是这样。”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却带着几分孤寂。房门被他重重关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砸在雁辞的心上。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雁辞一个人站在原地。他望着乔承陵离去的方向,有些呆滞。
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脸颊的温度,可那温度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像是握不住的流沙,无论如何用力,终究会从指缝中流逝。
怎么回事,他也没拒绝啊?
他就是象征性客套一下,怎么还生气了。
“笨蛋。”他低声喃喃,声调忍不住上扬。
跟死直男谈恋爱真累,不会真以为自己拒绝了吧?
“这小子……还是这般风风火火。”雁辞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乔承陵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气性大,脸皮又薄,这次连个让他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掩的窗扉,夜风裹挟着山间的凉意扑面而来。远处,乔承陵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片寂静的庭院和摇曳的树影。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道崩坏般的机械声音喳喳响过。
“躯体修复进度87%。”
……
乔承陵大步走出院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小六怀里抱着孩子在房前来回踱步。远远看见他的神情,心中一凛,连忙迎上前:“殿下,您……”
“备马!”乔承陵冷声打断他,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小六愣了一下,搞不懂乔承陵是什么意思:“备马做什么?”
连日跋涉,好不容易到了个能正儿八经休息的地方,不好好休息一下,还要作什么幺蛾子。
难不成这两口子又吵架了?
见小六这副模样,一想到雁辞房中那一堆来往的信件,乔承陵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好心将他当真朋友对待,他怎么回事,啊?竟然是个埋伏在他身边的卧底。平日里谁对他好是真分不出来是吧,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乔承陵一脚重重踢在小六的胯骨轴上。
小六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但上盘核心极稳,抱着孩子的手臂愣是没有动一下。
“滚,让你备马就备马,废什么话,蠢货。”乔承陵从他怀里将那个小孩夺过来,小姑娘睡的极深,没有被吵醒。
小六不敢多问,立刻去准备马匹。乔承陵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山间疾驰而去。
山间的风呼啸而过,吹乱了乔承陵的发丝,也吹散了他心中的怒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怒,是因为雁辞的拒绝,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只知道,自己无法接受雁辞的疏离,也无法接受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
乔承陵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姑娘,她正咧着小嘴,露出无牙的笑容,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是装满了星辰,纯净得让人心软。
“你倒是笑得开心。”乔承陵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笑声清脆得像山间的风铃,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这孩子是那日在广陵陈氏府中找到的。她的母亲并非陈氏族人,却因早产而死,父亲也不知是何人。
由于她刚出生,族谱上甚至没有来得及记录她的名字。乔承陵原本打算按律处置陈氏满门,可当他看到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时,心中那股冷硬的气息忽然被击碎了。
他记得那日的情景——小六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祈求:“殿下,这孩子刚出生两天,什么都不懂,求您饶她一命吧!”
乔承陵站在那间昏暗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他低头看着那个被小六抱在怀中的婴儿,皮肤皱皱的,像一只小小的猴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沉默良久,终于伸出手,将那个孩子接了过来。
婴儿在他怀中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声音细得像猫叫。乔承陵低头看着她,心中那股冰冷的杀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柔软。
“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乔承陵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们不得与任何人提及她的身世。”
小六愣了一下,有些迟疑:“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吧?”
乔承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就摔死。”
小六撇过头来装作没听见:“小郡主真可爱呀,不知道要叫什么名字?”
乔承陵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就叫她乔云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