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枯一觉醒来的第二天,甚至顾不及自己还未恢复的身体,火急火燎地就要往房门外跑。
但无论是用什么样的借口,最终还都是被张姨拦了下来。
有几次,他趁张姨不注意,从后花园悄悄溜了出去。好不容易蹭庄园管家的顺风车搭到了大门口,结果又被保安撵了回来。
一看就是被下了死命令。
“你要关我多久,我身为你手下的打工人,我竟然不用工作的吗?”步枯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后,没好气地拨通了萧墨的电话。
甚至咬牙切齿的喊了声“老板大人”。
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放你出去干嘛,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齐濛?”萧墨不吃他这套,果断直接将对方的目的摆在明面上来谈。
“哎呀,没有的事,我只是太无聊了,我想出去玩而已。”
“要玩找赵哇一玩去,再说了,你不是喜欢打游戏?我又不是断了你的网。”
对方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萧墨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他不可能给步枯继续找齐濛的机会,以之前那个疯样子,谁能预料得到他到底还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目前齐濛把柄在他的手上,有他以此威胁并控制对方不再继续惹是生非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想要把所有事情的帐都算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这背后的恩怨有多深,即便步枯有资深的公关能力,也不得不承认舆论大多时候都是不可控的。
萧墨说完话之后,对面溘然沉默了下来。
他以为对方是被怼回去之后,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应才如此安静,殊不知下一秒,步枯唉声怨气般接了句:“小哇待在那个杂物间已经三天没出来了。”
“你怎么把钥匙给他了,哥不是说不能进吗?”
彼时,萧墨“嘶”了一声,他看向离他不远处,正对着工作文件愁眉苦脸的柏闻晔,对于自己惹出来的祸端有一丝心虚。
杂物间里的东西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柏闻晔执著的证据罢了。
他当真是认为没什么才让赵哇一去看看的,也不知道这人能三天都不出门啊。
“对,悄悄给的,你别告诉你哥。”
“哦?”步枯的眼睛倏然闪过一丝狡黠,原本蔫吧的语调也跟着一起抬高了些许。“不让我告诉他也可以,你先把我放出去。”
“驳回。”
“为什么?你不怕我告诉我哥么?”步枯有些急了,完全不知道刚到手的把柄怎么瞬间就不起作用了。
现时,萧墨翻了翻自己手机里助理发来的消息文件,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都是些得到许可后调取的监控画面,以及部分网络信息截图。
“萧墨!说话!”
坐在观光车上,看着自己离柏闻晔家越来越近,步枯的心也越来越沉。
偏偏电话那头的罪魁祸首还不说话,步枯更气了。
仗着自己激昂情绪上头,步枯难得讨来点以下犯上的勇气,可刚灼烧起的势头在听到对方那句很沉的“步枯”时,又瞬间被浇灭了。
“干嘛。”他觉得自己有点慌张。
“你是怎么知道,给赵哇一寄快递的人是齐濛的?”萧墨觉得自己气得头疼,指腹撵于太阳穴时,甚至用了很大的力气。
“快递地址,还有寄件人的信息,只要是线下的物品肯定可以追溯源头啊,实体又不会凭空出现。”
“不,我是说,既然这个东西是警方那边保密的,你是怎么拿到的。”
下一秒,步枯突然不说话了。
显然,他终于意识到萧墨最开始的质问,明显就是已经查到了什么东西。
“说话。”
冷汗瞬间从发丝之中顺延至后脊,步枯尴尬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突然很想挂掉这个电话,可是对面是萧墨,他不敢。
“你把自己的家假装成了赵哇一的新地址,然后在网上偷偷泄露给了赵哇一的黑粉群,是吧。”萧墨冷笑了一声,此时监控画面里能够拍到的,甚至还有步枯跟踪齐濛的一系列行径。
“你是真不怕对面是冲着杀人报复来的是吧,如果这件事不是齐濛,而是真的对赵哇一起了歹心的人,你怎么,替赵哇一去死么?”
步枯依旧没敢说话,甚至连顶嘴或是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哇,天哪,你真的好爱他,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柏闻晔,最大的情敌竟在身边,还是个不把性命看在眼里的超级恋爱脑?”萧墨的声音冷得可怕,阴阳怪气之中溢满了嘲弄的情绪。
齐濛险些把步枯掐死的画面仍历历在目,他不管步枯喜欢的是谁,但身为自己的朋友却做出这种忽视自己生命安全的行为,着实让他怫然不悦。
当年柏闻晔就是如此,宁愿从鬼门关走一遭也要去洛杉矶见赵哇一一眼。
他这辈子都忘不掉,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冷库里,柏闻晔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不是,我没有,小哇只是我的朋友,只是朋友的喜欢而已。”步枯嘀咕着辩驳,可声若蚊蝇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见电话那头没有回音,步枯怕是对方不信,语气不由地有些着急起来,“真不是,就是朋友,因为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才这样的,没有喜欢,你别误会。”
“你这是造谣,要是我哥真这么认为了,我就完蛋了。”
以柏闻晔对赵哇一的偏执程度,他恐怕以后连游戏都没得打。
然而,这话传到萧墨的耳朵里,到是更令他生气了些。
“我给你说这些话的重点,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步枯又蔫了,下意识猛地摇头。
蓦然意识到这是语音通话对方根本看不见,才怏怏地回着“不是”。
话里话外,又带了点哭腔。
听对方这个样子,萧墨一腔怒火不知朝何处发,但钟归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步枯在旁人面前似乎从未掉过眼泪,可偏偏到他这里,总是委屈得不行。
像是自己待他有多不好似的。
虽然确实没少骂。
但每次对方一哭,自己就心软,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全都被这泪水逼得拐了弯,萧墨没再咄咄逼人,而是放轻了语气,“总之,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参与了,闻晔说他会处理。”
“你查这件事情动用了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脉,这件事我不追究,但是到此为止了,听懂了吗?”
“现在最主要的是养好你的身体,你被掐那下,如果我没及时赶到,晚上你也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你就死了知不知道。”
“嗯。”步枯的声音很闷,大抵是真哭了。
萧墨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齐濛那边的节奏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我同他谈判,他也答应我不再对赵哇一进行骚扰了,但是舆论这件事情,在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得先放着。”
“步枯,你也得装作不知道,这样对我们才有利,对赵哇一也是。”
经过这么一遭,齐濛肯定是怀恨在心的,而且想都不用想,以他的性子,这一部分失败了,他肯定会在别处变本加厉地讨回一些东西。
萧墨猜测,对方十有八九又要引导舆论节奏了。
不过,现在他们什么抵抗的策略都没有,直接硬刚反而会变成无理取闹的一方,败坏赵哇一的路人缘不说,反而还给齐濛营造了一个受害者的形象。
那就只能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就放任他继续这样不管了么。”现时步枯已经上了楼,走到房间门前时,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那半开的杂物间里。
已经搭在门把手上的掌心倏然落空,思绪动摇的片刻,身体已经径直朝着走廊的尽头踏去。
他本不想打扰赵哇一,但奈何实在太过担心。
“你哥有办法,总之得先让他放松警惕,保持现状。”
杂物室里很是昏暗,只有从窗沿边倾泻而下的微弱天光,步枯看着那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埋进纸堆里的身影,心里不由地紧了紧。
“不会威胁到他的生命,但是要让他从哪里爬起来,就从哪里掉下去。”
步枯小心翼翼地踱步前行,避过周身凌乱不堪的废旧物品,尽量避免发出惊动那人的声音。
“你当下就是把自己身体养好了,你的假我一直批着,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好全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你有在听吗,步枯。”萧墨在那边断断续续说了一通,才发觉电话那头早就没了声响。
“嗯,知道。”再次回应时,步枯几乎是用的气声。
可是落在这片空旷寂寥里,着实太过嘹亮。
他跨过一个又一个残缺的物品,终于来到了赵哇一的身旁。
彼时,对方的躯体正颇有规律地缓缓起伏着,些许纸张覆盖在他的背脊上,仿若微风晃动起的涟漪。
步枯小心翼翼地走进窥探,才知晓,对方这是睡着了。
眼角的泪痕已经彻底干涸在了他的脸上,而紧皱的眉间,似乎正被噩梦缠绕,以至于,无论如何轻抚,也抹不平那道山川。
大抵时翻箱倒柜时太过焦急,紧紧环在身前的指尖依稀能见深褐的血迹,步枯轻轻拨动其他布料的遮掩,才发现这人身上均是青紫一片。
步枯看着对方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得紧,尚未止住的泪水,又从泛红的眼角溢出了些许。
“墨哥哥。”步枯轻声唤着,这次不再是“老板”,或是直呼大名,而是学着自己稚时的模样,朝着可以依靠的人,露出了自己的无措。
许久没听到这一称呼,萧墨也愣住了。
上次这般,大抵快有十年。
有些叛逆的小孩总是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最为乖巧,照着从前的论断,他当即以为是步枯遇到了什么事情。
所有声音也变得有些焦急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步枯拿了几张湿巾,试图拭去对方眼角的那些泪痕,可无论如何摩挲,那些令人哀怜的印记依旧留在那里,好似生来的胎记那般。
赵哇一睡得很不安稳,身体颤抖之余,他似乎在小声呢喃着些什么。
步枯低头凑近,才知道,他喊的是柏闻晔的名字。
“柏闻晔......柏闻晔......对不起......”
阴郁气氛将愁云压得很低,透过窗户甚至能瞧见那些黯淡将天光全然遮挡。
试图挣扎着的明媚现时与云蔼缠绵不休,挣扎之中还引出了一片电闪雷鸣,继而是负伤落下的雨。
雨滴拍打着砖瓦的声音不知为何,漫溯至耳边时却成了疼痛的耳鸣,步枯缓缓地俯下身,靠在了赵哇一的肩膀上。
“墨哥哥,你说他们会好吗?”
这个“他们”指代的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天空的闪电蓦地将整个世界都照亮,借着那片刻的光芒,步枯看清了手里紧攥着的东西。
是一个已经破旧得已经打上了无数个补丁的香囊。
上面的喜鹊似乎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可颜色却鲜艳得有些晃眼。
下雨天的信号大概不太好,电流声断断续续出现了忙音。
但步枯已经听到了萧墨沉下声的那句轻哄。
很温柔,却又格外坚定。
他说,“会的,一定会的,所以小枯,不要哭了。”
至此,步枯脸上总算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微笑。
赵哇一,你听到了吗,会的,一定会的。
所以在我眼泪止住的时候,你也,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