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原因,萧墨从柏闻晔的房间里拿了份资料,很快就离开了。
临走前,他把一把金属钥匙留给了赵哇一,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顶楼的方向。
赵哇一本以为这是托他照顾步枯的意思,谁知那人却悄悄告知他:“这是顶楼那间杂物间的钥匙,我猜柏闻晔应该不让你进去。”
“我悄悄给你了,到时候你还给步枯让他带给我就行,我觉得,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其实可以进去看看,里面留着很多他在大学时期强硬要带回国内的东西。”
言罢,萧墨还不怀好意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赵哇一道了谢,起身想要送对方出门,但又被谢绝了。
“不用送,你现在状态不太好,先休息吧。”萧墨微笑待他,随后出门前又同张姨交代了些什么。
“总之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如果能把你俩之间的事情解决,至少也是一件好事,如果你还想和柏闻晔在一起的话,就更不用担心了,慢慢来,反正这家伙,满心满意全是你。”这是萧墨合上门前,递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赵哇一对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示意自己明白。
而后在对方离开后的下一秒,旋即换上了腹热肠荒的模样,甚至于跑进房门内的一路,都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张姨的惊呼声他也听不到了,只有无尽的耳鸣,连带着膝盖新生的淤青也一同抹去。
赵哇一油浇火燎地打开电脑,许是太过焦躁,开机键摁了好几下才有反应。
“快点,快点,快点......”嘴里振振有词,又混合进急促的喘息声里。
刚受到猛烈撞击的腿根此刻又被桌角划开了一道白痕,无论这刺痛如何燎原,此刻的赵哇一都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满脑子,只有对那些未知的探寻,如烽火般焮天铄地。
登进那个名为“wyi”的message账号时,赵哇一的手已然颤抖得几乎无法握住鼠标。
密码输错了好几次,在看到锁定警告的下一秒,他才愿意稍微冷静下来。
赵哇一甚至希望萧墨说的都是假话,只要是杜撰胡诌的,柏闻晔就不会受那些苦了。可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宁愿柏闻晔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而当赵哇一真正看到萧墨口中的那些昼夜更迭时,他那一直悬挂着的心,钟归还是落进了长满荆棘的湖里。
信息界面一打开,未读的猩红圆圈,在顷刻间印红了赵哇一的双眼。
三千多条消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于这立锥之地集腋成裘,可不曾有半句话语得以回应。
无论多少欣喜与悲伤,奉承而上的笑颜与泪滴均落成灰烬,回荡在这鱼沉雁杳里。
满屏字句嵌入赵哇一世界里的瞬间,许是横竖撇捺太过有棱有角,以至于将他的心脏鞭笞至了千疮百孔的境地。
痛苦,濒临窒息的痛苦。
婆娑泪眼尽然模糊了他眼前的所有清明,斑斓色块随着晕眩的涟漪汇聚成了鸦青一片。
冰冷的雨滴彻底他的衣襟浸湿,急促的喘息也得不到释怀的号令,现时,脖颈被无形的枷锁紧勒,赵哇一痛苦地趴在案台边,哽咽难鸣。
鼠标滚动看着这片无止无尽,帷幕展露的每一寸,赵哇一知道,这均是柏闻晔曾经落空的希冀。
良久,界面终于滑到了伊始,那是遗憾的序章。
——赵哇一,不知道我写给你的信会不会吓着你,抱歉,因为事出突然,我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来告诉你我的心意。我现在已经到了美国,但是我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的,请相信我。
——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我给你的药起作用了吗,还有你现在找到住的地方了吗,抱歉,我的问题很多,我实在是很担心你。
——我在美国一切都很好,请你不要担心,但我很想你。
——这么多天你都没有回复我的信息,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的回应了,毕竟我的信中也提到的,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段关系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无视我就好,没关系。
——我明白喜欢男生是一件对你来说会有些惊吓的事情,是我打扰你了,对不起。
赵哇一只是静静地盯着,屏幕泛出的白光投射至泪滴时,透出无数晶莹。
每一条信息,他都在心中仔细默念,沿着字句落下的光景,是与哽咽相绸缪的喘息。柏闻晔七年间落下的笔墨,绕过流光,终是化作了恒河沙数的霜矛。
不然为何每读一句,心里就会更疼一分。
赵哇一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滑。
——恭喜你签了俱乐部,赵哇一,太好了,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在一直往前走。
——你直播时登录的message账号我看见了,不是这一个,抱歉,是我让你产生厌烦了对么,对不起,可是我看不见你,哪里都没有你的消息,哪里都没有。
——对不起赵哇一,我说好不再给你发消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唯一坚持下去的希望。
——我可以很安静地待在你身边,我可以封闭掉我自己的感情,哪怕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也没关系,或许,不是朋友,只是认识的人也没关系,能不能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看着那句“我找不到你”,赵哇一猛地吸了一口气。
胸腔中的痛楚尚且没能得到片刻释缓,就再次被卑陬引来的海啸,逼至窒息。
椎心泣血换不来半点平静,缠绵不休的悔恨于心底如树根那般盘虬卧龙,赵哇一强撑着想要支起自己的身体,却在挪离手臂的瞬间,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冰冷瓷砖似乎也在喊着疼,一声闷响似乎沿着来时的路径追溯回了过去,重新落回他濒死的那片伶仃雪地里。
溘然,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张姨此刻正焦急万分地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赵哇一看着自己那已经发黑的膝盖,将痛又咽回腹里,他朝着房门的方向,张口喊了好几声都发不出声音。
于是乎,他猛地揪了一把自己的腰腹,让这种应激性的刺痛将那些堵塞住的声响重新蔓至舌尖,“嘶”了一声的最后,哑着嗓子回了句没事。
“那行,赵先生我先下去了,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喊我。”
“柏先生是特地嘱咐过我们要看好您的,如果您出事了,先生怪罪下来,我们很麻烦的。”隔着一扇门,张姨的声音终究是有些朦胧不清晰,可不知为何,对方的话语仿若被剖析得一干二净,传到耳畔时,又是一阵耳鸣。
赵哇一苦笑了一声,搀扶着桌面的边缘站了起来,重新坐回转椅时也回了对方一句我知道。
如今,他知道不能给张姨添麻烦,更知道柏闻晔有多关心自己。
这次,待情绪稍微平息,赵哇一才有勇气继续看下去。
其实在转换账号之后没多久,message就因为信息泄露这一安全隐患,而进行了新的一轮改革,原本的精确定位变成了地区,社交部分也不再显示具体的登录时间以及是否在线,而是彻底将软件的重点落回游戏流通上。
其实说到底,message关于社交的部分也仅是用于玩家之间索要与赠送游戏。
图斯亓当时是有问过赵哇一要不要重新换回原本的账号,但是鉴于游戏的费用已经花出去了,赵哇一还是果断拒绝了。
顺其自然就不用再多费力气,是那个时候的赵哇一始终秉持的思想。
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想着,或许你不愿意再同我说话,所以我找朋友要了个新的账号去看你的直播,这样你就不会知道那是我了,抱歉,请给我一个默默看着你的机会吧。
——训练的日子你辛苦了,赵哇一,我相信你能完成你的梦想,一定。
——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回国,不过我还有点庆幸,因为如果我现在回国,你一定也是不想见我的。
“想见你啊,我想见你的......”赵哇一趴在桌子上,盯着那些话语,默默地回应着。
彼时的他与过去的柏闻晔重叠在一起,柏闻晔吐出的字句没有回应,赵哇一隔着时空的回应也传不进对方的耳朵里。
这何不是一种默契。明明在擦肩而过的故事线里,却承担着一样的苦楚。
即便对方听不到,可赵哇一还是将语调抬高了些,“我想见你的,柏闻晔。”
“我想见你,一直都想......”
——能上联赛了赵哇一,太好了,太好了,我很高兴,真的。
——我试着学kill sniper,你的世界,我希望我也能了解一些,或许谈论你的兴趣时,你能分一些心思给我。
——你还在听我说话么,我朋友打趣我说,你可能早就因为厌烦把这个号丢掉了,我猜也是这样,但是,万一呢,万一你在看着呢。
——可是我又担心,你是真的厌恶,所以我又希望你早就把这个号丢掉了,这样,我的喜欢就不会是恶心的,抱歉,我好像总是这么自相矛盾。
——恭喜冠军,好厉害啊赵哇一,你特别耀眼,一直都是。
——太耀眼了。
往后,柏闻晔陆陆续续发了些自己玩kill sniper的战绩,一些对站位布局和英雄技能的感悟,有些分析甚至精确到了秒数,一看就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再后来,时间来到了他与李佳怡闹绯闻的那段日子。
不同于以往的对话,至此,柏闻晔不再每日每日更新自己的生活,只是隔了两三天,又会弹出一句,像是挣扎的话。
磕磕绊绊的,都不像他了。
——我早该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抱歉。
——我应该祝你幸福的,赵哇一,我应该祝你幸福的,你快乐我应该,就会快乐的。
——我该怎么放下你,“喜欢”这个东西,好沉重。
——我还是爱你,怎么办,我还是爱你,对不起。
——我试着,我努力试试,放下,我,我离开,我逼迫我自己离开,我不打扰你了,对不起,我总是这样言而无信,但是这次,我控制,我发完这句话我就会把massage删除的,对不起。
赵哇一看了眼最后一句的时间,心脏紧了一下。
他记得那个日子,那天个大晴天,而闷热水汽附着在皮肤上时,留下了李佳怡的名字。
最后的最后,在这已彻底失去音讯的空白窗口,赵哇一学着柏闻晔过去的样子,敲下了一句,“柏闻晔,你在哪里,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