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二人跟着巡逻队的人走出房间，终于看到了这座末日之城的全貌。这里的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云朵，整个城市上空是阴沉沉的雾霾蓝，像那种没有晚霞的傍晚，甚至让人搞不清是哪里发来的光源。

苏念和江亦刷新的地点是一所破旧的小学，显然已经荒废了，不光是这里，末日之城里所有的建筑看起来都像荒废了好久，目之所及好像都加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偶尔有几只漏网之鱼的‘魂’四处流窜着，巡逻队的人顺手就把它们解决了，用的仍然是激光。苏念和江亦被其他人以被保护者的角色簇拥在中间。

苏念注意到巡逻队成员们的激光都是从左手腕间某个部位发射出来的，他轻轻敲击芯片，才突然发现新刷新而出的游戏面板上多了个[攻击]按钮，点击过后，一束白色的激光猝然从苏念腕间的山峰图案处发射出来。

“对，这束激光就是专门来杀‘魂’的，”注意到身后的光束，走在最前方带头的徐行慢了几步到苏念身边，耐心解释道：“累计攻击一只‘魂’4到6分钟，‘魂’就会被杀死，你试一下。”

不远处恰好一只‘魂’跑了过去，苏念找准时机发射激光，那‘魂’就在白色的光芒里剧烈扭动起了身体，不一会儿，逐渐消散化为了虚无。

但是和刚刚看巡逻队的人员杀‘魂’不一样，就在那只‘魂’消失的那一刻，一道白色的虚影突然像是从‘魂’身上脱离了出来，直直飞向远处天空。

苏念眯着眼追着它看了一会儿，那道虚影一直飞到了城市中央矗立的一栋高耸的钟楼上，汇入了那巨大的表盘，随后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苏念问。

“你看到了，”徐行说，“我们管那东西叫‘云’。只有杀死‘魂’的玩家可以看见这只‘魂’身上的‘云’，你看到了，就代表这只‘魂’属于你。”

“什么叫属于我？”

徐行指了指苏念的手腕，苏念这才发现，这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钟表似的横在腕间，就在芯片的上方，上面写着：1|288。

苏念又看向江亦的手腕，上面除了山峰的图案空无一物。

“你看，这只‘魂’计在了你这里，每杀一只‘魂’数字就会加一，只要杀够二百八十八只‘魂’就可以出去了。”徐行说。

“这么简单？”苏念皱了皱眉，这和传说中九死一生的惩罚游戏，难度未免太不匹配。

徐行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数字不是一直累计的，只要末日之城中有一个人到达了288这个数字，那个人可以离开这里，然后剩下的所有人，即便已经杀够了277只‘魂’，这个数字也会归零，要重新开始计数。”

苏念微微扬了扬眉，没有发表意见。

前面有人叫徐队长，徐行便又去前面了，吩咐左右其他人照看两人。

苏念往江亦那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不舒服吗，你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

江亦模糊笑了一下，没有搭腔，转而问道，“你的道具哪里来的？”

“许宁舟给的，”苏念说，“他让我进了惩罚游戏，临走前几乎把能用的道具都给了我。”

苏念竟然没有隐瞒，江亦微微愣了一下。

苏念侧目看他，眼睛里有江亦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又收回视线，苏念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什么？”

苏念又不说话了。

无论江亦是怎么想的，他都是因为自己被卷进惩罚游戏，别的事情都放下不论，他至少要先把人毫发无损地带出来。

脑中思绪一动，峰麟的个人面板直接投射到了视网膜上，修改了隐私设置，其他人看不见，只会以为苏念正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在发呆。

【登楼纳吉】中获得了大量积分，苏念先购买了一张双人组队卡，支付成功后，组队信息直接就发了过去。

江亦眸光一动，脑中接收到组队邀请。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苏念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急。

组队卡默认作用在离玩家最近的下一场游戏，刚刚还在洋楼时江亦故意违反规则到被传送至惩罚游戏的那一分钟里，他一边对温书意作最后的叮嘱，一边就在脑中和苏念绑定了组队卡，这样才能确保他们两人同一时间进入同一场游戏。

同一时间……江亦在这个词上面斟酌了一下，如果说惩罚游戏里有一个人先出去了，等那个人晚上被召入新的游戏之时，另一个仍在惩罚游戏里的人难道也可以出去吗？

“江亦。”

苏念的声音直接响在江亦的脑海中，江亦神色一凛。峰麟芯片是可以在联系人之间进行脑中交流的，类似于其他通讯app的语音电话。只不过这一功能极为耗费使用者心神，很难有人能做到一边脑中通话一边照常走路，考虑到对于公共交通安全的影响，这一功能实际上并不普及。

队伍中心两个人的步伐同时变慢了些许，但巡逻队的其他人只以为他们是累了，并未发现异常。

苏念：“你先同意一下组队邀请。”

江亦直接在脑中点了确认，问道：“这是为什么？”

苏念：“刚刚六楼的那个最终奖励，许宁舟拿到了，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奖励其实是一个更高功能的组队卡，不仅可以选择队友，还可以选择游戏，并且，无视其他规则，强制传送。”

江亦面上一愣，脑中思绪万千，疑虑丛生，响在苏念脑海里的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最终奖励是……组队卡？你是怎么知道，还有，这和咱们现在组队有什么关系？”

苏念：“许宁舟那张组队卡上会写我的名字，我们都没想到你也会进来，他肯定没有写你。”

如果许宁舟进入了那场他选中的游戏，即便苏念那时没有出来，他也会直接因为这张高级的组队卡脱离这场惩罚游戏，江亦和本身与许宁舟绑定的苏念再次组队，那么进入那场游戏的就会是他们两个人。虽然那场特定的游戏结束后还会不会回来不得而知，但谁不愿意赌一把呢？哪怕只有这么一点几率。

江亦沉默了一会儿：“五六层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一切，许宁舟……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途漫漫，两边都是了无生机的灰色建筑，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越往前走，“魂”就越来越多，除了被围在中间的苏念和江亦，巡逻队的人也忙活起来，那个叫徐行的队长很少出手，只有在有人招架不住时，他才在旁边周旋着补一激光。

周围其实很乱，气氛并不严肃，队伍里年轻人居多，没有“魂”的时候会互相扯几句闲天，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就像一只别样的旅行社。

偶尔也会有其他行人路过，都是单个人或者两人结伴，少有团队集体出没，那些人好像都认识他们这只队伍，擦身而过时会和领头的点个头，叫一声“徐队”或“徐哥”。

或许是走在队伍中心的两个人身形样貌都过于出挑，来往的行人也总有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和好奇，不过也都是一扫而过，大家都有自己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念听到了江亦的问题，但就在这几秒的停顿里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走了会儿神，他看着远处的街道，废弃公园的大门已经若隐若现，好像看到公园里的石头山，说是公园，但那里也没有茂盛的绿植，仅有的几颗小树都已经到了枯萎的边缘。刚刚远远看见的那栋钟楼就在公园旁边，许是磁场混乱的原因，顶端的表盘时针混乱地转动着，时间仿佛在这所城市出走了。

末日之城……为什么这里是末日？末日也总要有个由头，难道只是因为“魂”吗？

苏念已经搞不清自己是在一心几用了，他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但是却清晰地传入江亦的脑海中。

“也许你还记得许南行的名字，我的老师，许宁舟的父亲。”

“他履历非常优秀，本科毕业于京大生物医学工程专业，辅修计算机科学和材料科学，毕业后继续去了国外深造神经工程，主要研究脑机接口方向，在M国参与和组织的几个大型实验室项目都获得了很突出的成绩。回国成为特聘教师后一边在学校教书，一边继续组织自己的研究团队。甚至为了自己的实验项目，他无余力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个挂名教授，教一些比较简单的课程，实际并不上心，这也是我跨专业考研也能选到许教授这种专业人才作为导师的原因。”

江亦眸光微动，许南行的精彩履历从他刚刚得知这个名字起就被打包成了加密文件发送到了他的邮箱里，他对许南行这些年的经历几乎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他当然明白苏念说这些是在暗示些什么，那曾经隐隐约约的猜测或许在今天可以得到证实。

虽然早有预料，他还是照常质疑道：“虽然那个年代国内脑机接口方向研究还不完善，相关人才稀缺，但还是有的，难道只因为许南行是这方面的人才，就可以认为他和峰麟芯片有关系吗？我至今没有搜集到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证明许南行有参与到我母亲的研究成果中。”

苏念：“在一个事件中抹除掉一个人存在的一切痕迹，不留一点证据，对于常人来说或许匪夷所思，难道对你江少来说，也认为这不可能吗？”

江亦沉默了。

苏念又说：“我曾经也一度找不到许南行参与峰麟芯片研制的证据，他和这整件事，以及涉及到的人根本没有丝毫联系。直到许宁舟曾经在他父亲的书房里翻到一张本科毕业照，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张被许宁舟翻拍过来的照片，许南行斜前方隔着两排有一位短发女生，经过多手段取证，我们可以确认，就是令堂。”

江亦微闭了闭眼，他的母亲的确是毕业于京大，读书时期学业繁重，一直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后面与江广霖结婚后，短发才慢慢留长。

苏念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许南行竟然和她是校友。

江亦：“如果许南行参与设计了峰麟，峰麟世界便也有他的一份，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许南行死了，目前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戴上了芯片，然后死在了峰麟世界里。”

“……”这次苏念沉默了良久，“我不知道，这也是我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还记得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可以关闭峰麟世界的‘关键’吗？”苏念又说道。

江亦本来有些低落的精神一振，“你查到了？你果然知道。”

“不是我，是许宁舟，”苏念下意识摇了摇头，又猛然想到他们是在颅内通话，连忙止住了动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到的，可能是在国外吧，本科毕业后他收到了海外的offer，去了许南行曾经就读过的学校，或许也是想调查一下以前许南行在国外的研究，总之那段时间他非常忙，我们慢慢就断了联系，再见面，就是在这里。”

“刚来到【登楼纳吉】，他就暗示我顶层的奖励有问题。我也没想到奖励是可以选择游戏的组队卡，但是只要有了这张卡片，许宁舟就可以选择有关键的那场游戏，你之前也查到了，关键就在游戏里。”

江亦：“‘关键’是什么？”

苏念：“我不知道，许宁舟或许知道，但是他没来得及给我讲清楚，就我目前了解的这些——这里毕竟是数据构建的游戏世界，‘关键’也是一段比较特殊的数据，可以随意捏造，简而言之，它可以是任何形态任何样子，一切会为游戏副本场景服务。知道具体情况的只有许宁舟，所以我必须让他赢，不惜一切代价。”

江亦余光飞快扫过苏念脸上的表情。他知道，那所谓的代价，恐怕就是苏念进入惩罚游戏。

“所以六楼的游戏到底是什么？”江亦还是问道。

“六楼，是一道本来几乎无法获胜的双向选择题，”苏念的声音莫名滞涩：“若五楼获胜玩家选择选项A，五楼失败玩家会同时收到是否愿意进入惩罚游戏的选择题，选择愿意，则五楼获胜玩家获得六楼奖励，反之则无法获得，视为六楼游戏失败。”

“五楼获胜玩家选择选项B，五楼失败玩家则会同时收到是否愿意让六楼玩家获胜的选择题，若选择愿意，则视为自愿进入惩罚游戏，同时六楼玩家获胜，获得最终奖励，若选择不愿意，六楼玩家失败。”

听起来复杂，其实简单讲一共就两种情况，苏念进入惩罚游戏许宁舟拿到奖励，或者是没有人进入惩罚游戏同时也无人拿到奖励。

那个有‘关键’的副本可遇不可求，如果没有这个可以自主选择游戏的奖励，或许他们永远也遇不到那场游戏，所以这一次，两个人都势在必得。

只不过……江亦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巧合吗？六楼的游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