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明国,山西大同,蔚州,广昌县。
蔡小小很喜欢这位新老师。
虽说一开始还比较抵触,比较反感。但经过了两个月的相处,现在她已适应了这位新来的老师。新老师很好,和过去的先生很不一样。
新老师上课的时候,语言生动活泼,讲述知识具体到位。对于课本内容,会进行细致的解释讲解,会用简单的类比和举例让她理解明白那些文字中的含义,融会贯通,真正领会字词的精妙。不像过去的先生,单纯让她死记硬背,她不喜欢那样。
新老师脾气也很不错,上课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和蔼,面对她的问题会耐心解答,反反复复地讲解,力求要让她明白领会。当然,该严格的时候也会严格,但那是有道理的严格。不像过去的先生,天天板着一张冷脸,犯了错就一昧责罚,她也不喜欢那样。
新老师的教学丰富多彩,在课堂上除了单纯的讲解之外还会安排很多活动。奏一些音乐,画一些画,表演一些武术,分享一些故事趣闻。开拓她的眼界,让她懂得了很多课本以外的知识道理。不像过去的先生,只知道照本宣科地念书上的空口白话,枯燥无味地混过三刻钟,她非常不喜欢那样。
过去的先生上课,她会觉得很无聊,会打瞌睡,会开小差,会反感厌恶。而现在的新老师上课,她就不会了。在新老师的影响下,她真正喜欢上了学习,喜欢上了课堂。在新老师的影响下,她的成绩开始提高了,她开始真正觉得自己学到了许多东西。
所以她很喜欢这位新老师,比起过去的先生更喜欢。
其实她一直都挺讨厌过去的那位先生。
过去的先生就是个村里的童生,除了八股文字啥都不懂,六十多岁了整天根本在学塾混饭吃的,两个月前终于不干了。接替的这位很有名气,听说还是山东那里的大学者呢,是个年轻的男老师,长得还挺帅,姓刘,名叫刘松,是学塾中新来的教国学的先生。
不然呢?
看着讲坛上滔滔不绝的新老师,蔡小小内心感想万千,到底还是开了小差。
直到教室外的钟声响起,让她重新回过神。
“下课。”
“起立。”
“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伴随着放学的钟声,今天最后一堂课结束。蔡小小跟着村里其他那些个头才到她腰间的小朋友们一起走出教室,对微笑着向他们招手送别的刘老师告别。
她脚步轻松,内心愉快,她现在还是很喜欢学生生活的。最近学塾有了很多变化,这些变化都是很好的。这一段时间是秋收,以往学塾不开门,因为很多小孩都要回家帮忙。但是刘老师提议让孩子们继续学业,从外面请了人做农活。至于那些请的人从哪来,请的工钱从哪来这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是很关心。
学塾教授的课程比起以往也丰富了很多,除了国学之外,他们还有术算课,史学课,手工课,绘画课、博物课,体育课等等,以往已有的那些课,内容也有很大变化,他们发了新的课本,学塾旁新开了一片空地给他们做操跑步。
现在要学的知识很有意思,拿国学课来说吧,课文不仅仅是四书五经了,还有许多其他的文章,许多诗词歌赋,前朝的,本朝的,都有,那些文章还多数标了注解,解释原文中那些看起来就不明其意的字词,所以读起来也不会像以往那样令人感觉一头雾水。
学塾中,除了刘老师之外,还来了很多其他的新老师,新课程的,旧课程的,都有。这些老师大多数也都很好,和刘老师一样是很好的老师。
不过也不都是很讨蔡小小喜欢,这也没办法。
听说刘老师在倡议,以后每五天课休息两天,冬夏两季还放长假,那可太好了。
听说等馆长退休后,刘老师就要接任,那可也太好了。
总之,现在的学习生活很好。
她很喜欢。
“大师姐,大师姐!”
蔡小小正背着书包,开心地想着走在出校门的路上,结果就被身后一个小朋友喊住。
“干啥呀?”
她面带灿烂笑容,转身。
“刘老师喊你回去,你作业没订正。他让你订正完再走。”
“……哦。”
好吧,开心归开心,还是有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事。
看来有些事还是一如既往。
“错的地方要及时订正,不然下次遇到不还是会错吗?这些还都是课堂上评讲过的,你当时是不是开小差了?”
“呃……是,刘老师。”
“要注意认真听讲,蔡小姐。”
“一定一定。”
订正作业大概两刻钟,挨批评大概一炷香。蔡小小跟着刘松一起,再次走出教室。她现在感觉有点饿了。
“上次测验成绩不错,继续保持。”刘松跟在她身边,摇着手里的纸扇子对她讲话。语气温和,低着头看着他,目光关切地注视,“感觉你还是比较粗心,有几处不该错的地方,你自己也发现了吧?”
“是的是的。”
她点头跟小鸡啄米那样。
“注意呀。”
老师一边走,一边看着她,这短短的到大门口的路感觉有点长,“另外,我好像听到有学生反映,你今天的音乐课又翘堂了?去哪里了?”
“我……散步。”
她声音比较小,回答,别开脸没看对方。
“哦。”身边人似乎也叹了口气,似乎明白其中缘由,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未有多说,“该上的课还是不能缺呀,蔡小姐。该学的知识还是要学呀。”
“是。”
蔡小小听着对方的话,点头。她还只是个十四多岁的小孩,不懂得敷衍的技术,于是转移话题,“哎,刘老师,我送您一段?”
“不了,你早点回家。”
两人走到了大门外,门外有一辆大车,车边有十多个小孩在那里玩耍打闹。他们是住在村里的孩子,车也是要送他们回去的车,“你住的地方和我们不顺路,就别多送了,家里人还等你吃饭呢。”
“哦。”
天边,夕阳晚霞,橙色的光芒拖出地上长长的斜影,空中有归巢的鸟雀鸣叫。
伴随着孩童们的喧闹。
“大师姐,你订正好慢啊!”
蔡小小无声地瞪了那小孩一眼,没理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去牵拴在门口的,属于自己的马。
“那,老师再见。”
她牵马回来,对刘松打声招呼。
“明天见。”
男人对她招手,微笑,也对她身边的马招手,“你也明天见啊,小七。”
马儿转转头,哼了两声回应。
“刘老师,它叫一条。”
蔡小小指了指马。什么时候叫小七了?不是自己的名字瞎回什么呀?我喊你你经常跟没听到一样怎么别人一喊就回答?趁赶着贴上去,和人家很熟嘛。
“对,对。”
刘松轻轻拍了拍马驹的额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孩子们那走去,“那么走了。”
“一路顺风啊,刘老师。”
蔡小小略带局促地朝天边看了一眼,“听说最近郊外有人拦路打劫呢。”
“对,对,我会小心的,谢谢你的提醒。走了。”
她看着男人坐上车,手握缰绳,赶着马载着喧闹的孩子们从她面前经过。车还是原来的车,小孩也还是原来的小孩。只是现在负责驾车的人不是蔡小小了,而是刘老师自己。拉车的马也不是蔡小小的马了,而是另外一匹。她现在放学后回家,回自己老爹的家,城里的家。本她该干的活,现在换了别人,她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怪,不太是滋味。
蔡小小牵着马,站在车前。手中缰绳一动一动,是身边的马儿在摇头晃脑。她瞟了一眼,不知马对此是什么心情,少了份活干恐怕只会感觉轻松吧。然而轻松了又不肯待在家享清福,还得自己受累,天天带着上下学。
“大师姐再见!”
“明天见。”
她对着车上的小朋友们回话,还是笑了笑,招招手,看着车朝出城的方向而去。
微笑,有点沉重,但蔡小小还是微笑着送别老师和同学。
天天上学,和可爱的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小孩们相处,和亲切的老师相处,她还是觉得很开心的。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觉得开心,虽然也会有时,因为身边这些变化,也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不适,觉得情绪微微低落。
也许是因为黄昏夕阳吧。
现在,站在学塾大门口的,又只有她自己,和身边的马儿了。
蔡小小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她的家在城中另一个方向,不顺路,南辕北辙——东辕西辙。
微笑。
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放学了,陆陆续续出校门的人总有,她不关心是谁。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她身边经过。
看见,一身黑衣的女人,后脑勺短短的头发将将齐耳,背着一个长长的黑色包裹。
蔡小小的笑容僵住。
看着,黑衣的女人快步走到马车那里,对赶车的刘老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刘老师回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两人的交谈声音很低。
但马车再度行驶之时,车上那小孩的喊声却清晰响亮。
“海老师再见!”
蔡小小看着女人和马车距离渐远,车走得快,人则走得慢,一步步慢慢地走。对孩子的告别,女人没回答,只是伸手摆了摆,敷衍。
“嗓门真够大的,趁赶着贴上去,和人家很熟嘛。”
她没好气地评价,不再关注远去的马车,而是盯着女人背影,目光阴沉,本就不怎么灿烂的微笑,此时彻底消失。
身边,马儿摇了摇头,发出两声呼噜。
“你也这么觉得吧,一条?”
“噜——”
想多了,人家是催你赶紧带它回家吃饭。
载着孩子们出城的车,此时拐了个转角不可见了。那黑衣女人则继续沿路直走,夕阳在她脚边映出长长的黑影。
“晚点再吃吧。”
蔡小小扯了扯缰绳,带着不情不愿的马,决定跟上那女人,心里有想法就付诸行动,“我不打算一直躲下去了,哼,反正也没什么好躲的。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两个月以来,每隔七天一节音乐课,自己已经躲了七节了。只有第一节没翘,也就是因为上了第一节课才决定翘。
还要再躲多久?
没什么好躲的。
开心归开心,还是有让人开心不起来的事。
这两个月以来,这城中的变化,不是都能让她开心的。
新老师也不是都很讨她喜欢的。
最不喜欢的变化,就是音乐老师的变化。最不喜欢的新老师,就是眼前这奇奇怪怪的黑衣女人,这名字叫海的,学塾中新来的琴艺先生。
面无表情像死人一样,说话没气也像死人一样,并且根本就不教琴,那背上背的根本就不是七弦琴,不知是什么乐器,那女人当时介绍过,但她没那个心思去听。
有些事必须一如既往。
对于琴艺课,她只愿意学琴。
她也始终,永远都只会喜欢一位琴艺先生,夏玉雪。
不然呢?
夕阳渐渐西落,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走在街上,背着吉他,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起。她留着短发,穿的是将及膝盖的轻薄风衣,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夕阳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斜影,她沿着空无一人的大道慢步行走,来到城中的酒馆前。这家酒馆荒了有一段时间,直到两个月前才重新装修过一次,装修之后的样子也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建筑。大门改成了双开的铁架门,窗户改成了大大的落地百叶窗。门口两旁设置了供马吃料的食槽,一排横栏用于栓缰绳。
两个月以来,这小县城的变化也很大。很多地方都在变,也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
海推开酒馆的铁架门,走进去,开门引起梁上垂悬的风铃声。
“回来啦?”
昏暗的酒馆中布置着桌椅,新添的。原先的四方木桌换成了黑漆白面的小圆桌,原先的长凳也换成了有铁架靠背的椅子。账房的木台加长了,台前设列高脚凳,台后的墙上按了柜橱,柜橱上一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