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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莲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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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将佛珠在双掌绕了两圈,心中默想着。想了什么呢,应该想什么呢?该许愿让亡魂归于往生吗?该许愿让逝者登达极乐彼岸吗?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和愿望。只是感觉内心沉重,为过去,为记忆,为故人。

王红叶也同样默念着经文。默默看着那盏灯远去。

“康答女士一定会喜欢过这个节,她是信佛的。”唐青鸾看着河面上的烛光,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如果她现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嗯。”

王红叶回答,同样望着河面,“不过,我相信在今天,她的亡魂一定也会返回人间,她一定也在看着我们,和我们一起过节,也一定能够接收到我们的祝愿和祷告。”

“你真这样想?”

“我愿意这样想,你呢?”

身边人如此回答,也如此反问。

“那么,我也……愿意吧。”唐青鸾附和着说。

愿意在这个时候,和身边的人一起,想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怀念一位共同的朋友,为逝去的亡魂,共同明亮起一盏河灯引渡,共同度过这个特别的夜晚。或许也只有在此刻,暂时此刻,两人的想法思绪才可共鸣。

一时无话,相对无言,两双眼睛,共同注视着远处水面上的那一盏灯,那一点明亮的微火漂向远方。一时也不必再说更多的话语。

过去沉重,前景黯淡,这是现实。责任不可丢弃,义务必须履行,这也是现实。截然不同的身份,往事,思想和理念,这同样是现实。

现实不可忽视。

唐青鸾静静望着身边的人,看着那陌生的相貌和衣着,陌生的姿态和动作,陌生的表情。心中又回想起数日前,许久之前的过往。

回想起,她说,她是一个特别的人。

难道她不也是吗?她对她来说,不也同样是一个特别的人吗?

特别的?

的确如此。

特别,也就意味着不同。两个特别的人,也就意味着彼此之间存在巨大的不同。想要跨越其中距离,想要忽视其中差异,难以做到。

但至少在此刻,暂时此刻,如河面上的烛火般短暂明亮随时熄灭的此刻,互相可以有共同的念想。

只是这一点时光,又能维持多久呢?寄托心愿的莲花灯笼,真的能彻夜长明,一直随水漂流到彼岸,完成被托付的,让魂灵往生极乐的任务吗?

不知道,这是唐青鸾对自己的回答。

暂且珍惜吧,这是她对自己的宽慰。

珍惜这个共同度过的节日。

可是河灯已经放完了。

节日也快过完了。

和谐的沉默,也不能维持长久。

终于。

“对了,现在什么时辰?”

王红叶开口,结束了沉默。

“……大约戌时……过半,我觉得。”唐青鸾抬头看了看夜色,漆黑的空中挂着明月。夜色正浓。

“嗯。”

王红叶转身,看向背后街道上,发现人们又开始渐渐围聚起来了。她又望向远处,远处黑夜之中,依稀可见东方如意山的阴影。

“来。”

她站起身,提上空空的竹篮,“起来,我要收铺盖。”

“哦。”

青鸾站到一旁,最后望了一眼河水,河面上依然满是灯火,远去着,引导灵魂归返,“走啦?”

“嗯,走了。”

“结束了?”

“你希望结束吗?”

“……不。”

虽然心中许多纠结,许多矛盾。但至少眼下,青鸾不希望今天就这样结束。

“那么,就还没结束。”

王红叶将铺盖叠起来,放入竹篮中。看着她,脸上,似乎又有了轻轻淡淡的微笑,“所以跟我走吧。还有最后的仪式我要带你去看。这是在这个国度的这个节日中,很特别的,最特别的仪式了。我相信你一定不曾见过。”

月下夜京洛,观得华光映天灼,乃五山送火。

围绕京都城有五座名山。

七月初,当地的人们,就会预先在每座山上,面向城中的山坡位置,架起数十座火台,堆积铺放松木,按计划的方位间距进行布置。待到了十五日盂兰盆节,入夜以后,时辰到,火工们便会随着号令声响,将火依次点起。

星星点点的火,会在黑夜中明亮地燃烧着,在不同的山上,组成出不同的形状和文字。

东方的如意岳,火点组成一个“大”字。

东北方的松崎东西二山,分别组成“妙”“法”二字。虽是两座山,却视为一座,虽是两字,却视为一体。

西北方的船山,勾画一艘扬帆的船只。

同是西北方,偏西的大北山,则是另一个“大”字。

西方的曼荼罗山,燃烧松明,绘成鸟居形象。

到了火起的时候,城中的人们会纷纷涌上街道,驻足观看,聚集着,拥挤着,摩肩接踵,欢声笑语。有人欢呼鼓掌,有人手执凉扇,有人品酒饮茶,有人高声作歌。若登上高楼,便可将五山的火文尽数一览。若在河边,便可见山岳上的文字绘画倒映水波之中,与那漂流的河灯相照。若在近郊,更可近距离体会其宏大壮观。

这是热闹的时刻,是今天最为热闹的时刻。

这是最特别的仪式。

名为五山送火。

对于盂兰盆节这个节日来说,火是必不可少的。火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有重要的地位。在一日之初,火迎接灵魂归来。在一日之末,火则同样的送别灵魂归去。

此时,五山之上燃起熊熊大火。

灵魂终将往去。

节日也终将结束。

平冢左马助独自一人,倚靠着仓房的墙壁,通过窗栏,看着外面,东方,远处如意岳上燃烧的大文字。明亮的火光映得天空通红一片,也映红了他的脸,也映红了他脚边的尸体。鲜红的血淌满地面,他踩在血中。

他唯一的一只手,紧握属于自己的打刀,刀鞘上,掌心间,也是血迹。

顺风从窗外传来刺鼻的烟味,和仓房中的血腥味融为一体。

他站立着,沉默着,看着远方的火。

背后传来门闩拨动的声音,传来门重重推开的声音。

背后响起人声。

“……西良死了?”

“嗯。”

他转过身来,看见宫本久作,眼前的人站在门口,身上遍布血迹,脊背佝偻,瘦削的脸上是阴沉的面色,两眼空洞地盯着倒伏地上的尸体。在火光映照下,这姿态神情显得可怖,像鬼一样。

也许归来的还真是亡魂。现在才回来有点晚了,不是吗?节快过完了。

“你杀的吗?”

宫本开口,用沙哑的,冰冷的语调问。

“不是,他自己没挺过去。”

平冢左马助用同样沙哑的,冰冷的语调回答,“信不信由你。”

“无所谓。”

站在门口的人走进屋内,没再关门,“反正也结束了,你也可以走了,幕府的士兵想必很快就要来这里。”

“你遇见官兵了吗?在你们的哨点?”

平冢问。

“没。”

宫本回答。

“那么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没必要……算了,告诉你吧。”对面的人叹了口气,低垂着头颅,回答,“是山上,还有其他同伴的血。他们也都死了。”

“官兵已经去过那里?去了又走?甚至没留下人值守?”

“没有,那些人还没到。同伴们是自裁的,轮流自裁,每个人给前一个人做见证。山上是最后的,所以我到的时候还活着,我……我是他的见证人,他死在我面前。”

“哦。”

平冢左马助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今天早上来此的信使,除了被抓的那个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同行。他发现同伴露馅后便在城门制造混乱,找到机会进城。他知道哨点在哪,去那里见到了山上,送到了书信。”

“哦。”

又是同样的话语,“那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算知道事情败露,觉得逃脱希望渺茫,也不必集体轻生吧?”

“……是书信的缘故。”

宫本久作的脸上,出现反常的笑容,面带血迹的笑,病态的笑,失魂落魄的笑,“信中说了最新指示,行动取消了,武田大名本人的命令。原来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上封自作主张,信玄公知晓情况后非常生气,觉得像上泉秀纲这样的宗师人物,不可死在卑劣的暗杀手段上,即便他是敌国大将。更何况两方正处休战之时,若东窗事发,会陷己方于不义。”

“哦,是这样。”

平冢左马助略作思考,回答,“我想,你们的那位上封,现在也已因此事自裁赎罪了吧?”

“对。”

“我想,山上重光还有你的其他同伴之所以同样选择自尽,除了受沉重打击缘故之外,也是为了借此行为表明忠义之心,减轻武田信玄受幕府诘责的压力吧?”

“对。”

宫本久作笑着,喉咙中发出含混的声音,“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洞察人心的本领实在令人敬佩。你分析的,和山上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他们甚至还写了封手书之类的,签名画押,把缘由经过还有心念打算都写了上去,让幕府能够看到,是不是?”

问,“我想,或许还是用血写的,是不是?”

“哈,一点不错!”

“切支丹的经书中有句话是这样讲的: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平冢左马助举起手中的刀,用刀柄末端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望着眼前人,平静地开口,“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

宫本久作低着头,微笑,“回来,只是给你和西良开个门,放你们走而已。虽说现在西良已经死了,可是,毕竟还是没必要把你关在这陪葬。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有你的目标要实现,对吧?”

“或许。”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答案。

“悉听尊便。”

他摆摆手,说,“接下来,我想,我也该跟随同伴们而去了。你要是不着急走,麻烦也帮我做个见证吧。”

平冢左马助手握佩刀,看着眼前人,回来时,确实已经和离开时不一样了。干净衣服已重新被血染污,活人也已变成了孤魂野鬼。宫本久作,面庞瘦削,浑身颤抖地站立着,双脚无力地支撑摇晃的躯体,双手满是殷红的属于死者的鲜血,四周遍布皱纹的双眼黯淡无光。

黯淡无光吗?好像也不一定。

好像,在枯朽的皮囊下,在空洞的眼眶中,还有一点光,有一点火。

随时可以复燃。

燃起来就能把整座城市都烧为灰烬。

这场景,这人实在似曾相识,让他也联想起一些过往。

我和你很像呢。

他打量着眼前人的面容,如此评价。某些打算也在心中萌生起来。

“我的确不着急走。”

平冢左马助开口,对眼前归来的鬼魂说话,“可我想,你也不必着急走。虽然送火的仪式已经结束,但今天的夜还长着呢,何不再多留一会?”

“……什么?”

“记得离开之前,这位西良来之前,我们那场愉快的对话吗?”

他询问,背后,窗外,如意岳上的火势渐渐微弱,夜空渐渐变暗,那大文字也渐渐失却了形状,笔画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可是平冢左马助的双眼,开始闪烁微光,“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知道什么问题。同样的话重复多了,我自己也会觉得烦。”

“我不知道。”

宫本久作知道。

“如果有朝一日,你面对这种处境时会作何选择?”

“我说——”

“——你当时的回答,我不满意。”

平冢左马助用锐利的目光盯住对方。他咧开嘴,脸上挂着阴森的笑容,像一只观赏猎物垂死挣扎的老鹰,“如果现在给你一次重新做出选择的机会,怎么说?你是否依然还坚持自己之前的答案?”

“……当然。”

“确定吗?不改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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