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啤酒。但他是决定不喝酒的。
“你不和我们坐一起吗?”
见对方又要走,女人开口问道,“一起聊会天?”
“你是会聊天的人?”
一边说,绘里奈一边又消失在柜台后的阴影里。
“嗯……的确。”
女人无语,转身又面对阿提拉,伸手拔开面前酒瓶上的木塞倒酒,“那么,就剩我们了。你今天晚上是来找我的吧,什么事呀?”
“我在调查一件事情,想找你问些问题。”
舞台上,那位表演者依旧在调音,不停地拨弄乐器,重复单调的片段旋律。
女人将红褐色的晶莹液体倒入杯中,用手掌托着杯底摇晃着,用掌心温度将酒微微蕴热。虽说理论上温度高一些,葡萄酿制的白兰地,香甜气息会更浓,但这对她来说真的有分别吗?她其实并不懂品酒,这种举动只是给人一种装腔作势的感觉。
“闭嘴吧你!”
女人注视着酒杯,突然回答。
“什么?”
阿提拉望着她,不明所以,面色阴沉。他对这女人已经反感到了极点。这怪异的举动,随意的态度,还有莫名其妙的话语,令他感到不满。身体的伤痛,以及,这冷清的大厅,舞台上陌生又熟悉的表演者,单调重复着调试弦线的噪音,举止和女人一样奇怪的酒保,空气中熏人的酒精气息,还有始终存在的血腥气,也令他不满,感到不适,感到困惑与压抑,仿佛在这里,行动,话语,思绪都不再由自己掌控,不再由自己主导。他没有察觉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心中最初,对此地此人的恐惧,已渐渐转化为怒火。
“啊,啊,不是。”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摆手,“不是对你讲的啦,抱歉。你说要问我问题?问吧,我知道的,一定会回答你。”
“我想知道——”
一直在试音调弦,重复单调音节的吉他,此时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阿提拉望向舞台,看着表演者,眼神阴森,似乎除了被打扰之外,还有更多缘由。很奇怪,因为他与此人素未谋面。
“今晚的第一首歌,送给在座的客人。”
戴着眼镜的表演者开口说话,声调异常平静,目光平视,并没有注意唯一在座的客人。接着,拨弄几下吉他,开始随音歌唱。一首民谣,清清冷冷,正如这几乎空无一人的场所。略微沙哑的嗓音,低声诉说着一座城市的萧条,一个人的冷漠,一个过客的百无聊赖。这位短发的年轻歌手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膝盖枕着吉他,弦音一声又一声,敲击着,震颤着,让本就空荡的大厅显得更加空荡。冷冷的歌声不起不伏,蕴涵惆怅,蕴涵哀思,其间深埋着不知名的情感意念。
巴托里·阿提拉却并无心情欣赏,这歌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坐在座位边,双臂支着桌子,头颅低垂,一言不发地等待。同桌的另一位却是听得很认真,一边向他瞥去无奈的一眼,一边托起手中的酒杯饮酒。
终于,歌唱完了,最后的几下拨弄结束,余音也消散了。
“《颓唐》,谢谢。接下来……”表演者还想再说什么,女人却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她改口,“今晚的演出就到这里了,祝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第一首歌也是最后一首歌。
依旧是毫无情绪的台词。表演者带着吉他离开舞台,走到一边把吉他装到包里,然后背着吉他离开。
经过女人身边时,动作娴熟地伸出手,女人也动作娴熟地从桌上放置的纸盒里递上一支用纸卷起的物件。借着蜡烛火点亮之后,这厅间弥漫着的,又混杂了烟火气味。刺激着阿提拉的嗅觉,他轻轻咳嗽了两声。
“钱怎么算?”
“照常。”
简短的对话。表演者开门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呃……你要烟吗?”
女人又从纸盒中取出两支烟,问。阿提拉摇头拒绝,已不想再多说废话。
“那我也不吸了。”她又将烟放回去,“好吧。现在真的就我们两个人了。继续,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关于夏玉雪的事情。”
他重新抬起头,说道,然而心中早早预想的对白,此刻说出,却再不是想象中的语气,一直压抑着的烦躁情绪,令他感觉晕眩,“她是你手下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她的能力来源。我想知道,她为何会有那种特殊能力?”
“能力?”
女人想了想,“我想,你说的是不是那种内家气功?就是,能让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刀枪不入,隔空打物,中了毒可以无恙,受了伤也可快速痊愈的力量?”
“是的。”
阿提拉望着她,女人的和盘托出,令他更加提防,“这些夏玉雪都能做到,这种力量如何取得?”
“呃……修身养性?”果然是不会正经回答的。
“……”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嘛。”
女人躲避他的目光,“的确需要修炼才能够驾驭住内功,发挥其功效的。不然的话,人会走火入魔。至于修炼的方法,其实也并不难,几句口诀而已。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
“我想知道。然而,我更加想知道的是,这种力量本源自何处?”他依旧盯着女人,愈来愈不耐烦,却只能继续忍耐,“不会有人生来就有这异能。寻常的内家功夫,也不可能做到受兵刃穿体而无恙,更加不可能瞬间消除病患残疾。更不可能知晓过去未来,测心达意。这不是武术,不是靠寻常练习就能得到的。”
“呃,也对。需要我传送功力——”
“——是血吗?”
巴托里·阿提拉打断她的话,“是她体内的血令她拥有异能的吗?如果是,这血,是否就源自你?她的异能,也源自你?”
“嗯,对。”
女人回答,“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的。”
“怎么做的?”
“啊,有很多种途径。”女人伸出手臂,用手指了指其上的静脉,“口服,注射,涂抹于皮肤表面,或者嗅闻。”
“嗅闻?”
“对,也有效果。如果要口服,我建议用酒精做溶剂,吸收效果更好,味道也更好,不会太咸。我不推荐注射,针刺比较疼,如果不是必要情况就别挨那一罪了。我曾经给别人用过注射,嗯,不是一次很好的经历,某个二百——”
“会有副作用吧。”
阿提拉打断她的话,“比如,心智受控。”
“呃,从某种程度上说。”女人翻了翻眼睛,有些尴尬,“的确会影响大脑,如果不谨慎使用的话。所以如果你想要,我劝你先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我……”
犹豫,“……她现在还有血吗?”
“谁,玉雪?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了。血都流光了,这你是知道的。”
“是的。”
阿提拉回答,望着女人,似乎依旧决心未定,“嗯,但是我依旧无法战胜她,她是杀手,而我不是。我本身的剑术或许可以和她齐平,但是我身上有伤,影响发挥。就是这拜你——还有神弓和她的火铳所赐的伤,一个月了,仍未愈合。”
他伸出左臂,解下臂铠,手臂上的枪孔,虽经过缝合,虽贴上纱布,依旧不断地渗着鲜血,发出难闻的气味。
“一般的伤不会那么久都没好的,对吧?”
“实际上,一般的伤此时已经生坏疳需要切除了。”女人看了看,“你知道,这不是个医疗发达的时代。我很抱歉,你需要我来处理一下吗?”
“不。”
阿提拉收回手臂,重新戴上臂铠,“我不会轻易接受你的馈赠,这太危险。你是一个比夏玉雪还危险的人。”
“好吧,我以为当你决定来这里时,你已经决定好了。”
她摆摆手作罢,“所以,今晚来就是想做调查。咨询?了解具体情况?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足够多的事情了,对吧。我想选择权的确在你,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后会有期吧,如果你下定主意,我随时恭候你再次光临。”
“你要让我走?”
“如果你有事要离开的话。这里是酒吧,你没点酒,我们也不设低消,你当然随时可以离开啦。虽说那样绘里奈不会太高兴。但是,嗯,你的自由嘛。”
“我没打算离开。”
“好吧,那你还需要我提供什么服务?”
“我……”
他没想好,但是他依旧坐在扶手椅中,不打算就这样离开。巴托里·阿提拉望着面前的女人,越看越觉得讨厌,心中的怒火酝酿着,却始终保持克制。他感觉在两人的对话中,自己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仿佛遭受控制一般,说出的话,都在对方预料之中。
女人说过,接受血有哪些途径?
嗅闻?
空气中的酒精味,烟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令她感觉越来越晕眩。
口服。
可以选择用酒精,也可以选择直接服用,女人面前的那杯酒,渗透红褐色的光泽。
涂抹于皮肤表面。
以及……
……
他想不起来,头脑昏昏沉沉,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模糊。眼前的女人面孔,在昏暗的烛火中渐渐看不清楚,但那微笑却越来越清晰。女人的双眼盯着他,等待着,如同一只看着猎物在罗网中挣扎的蜘蛛。
“注射,不用客气。”
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令他昏沉的神智再度清醒,巴托里·阿提拉抬起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明国西南部民族的服装,短短的背心,短短的裙子,黑底的布料上一道道黄颜色的条纹装饰。耳边,脖子,手腕,腰间,密密麻麻缠绕着一圈圈银制串珠。焦黄的头发扎成一束披在脑后,额前垂下两绺如同昆虫的触须。脸上病态的微笑,说话声有气无力,“以及,她不是蜘蛛。我认识蜘蛛,一只会结网的蜘蛛……你想来些烟吗?”
“果冥玲,他不吸烟。”
坐在对面的黑衣女人说道,“并且,你不可以在这里做……嗯,我认为你要做的事情。”
“放松,呃,放松,只是麻黄而已,药材。”
果冥玲笑了笑,又对阿提拉说,“你不吸烟?那,要不要蘑菇?从我家乡山林里采的蘑菇,很好吃,效果很好。”
“不。”
他谨慎地盯着身边人,躲开那只搭讪般伸来的手,结果令对方差点失去平衡摔倒,“我认识你,黄蜂果冥玲。你是制毒高手,我不会接受你给我的任何东西。”
“嗯,你很讨厌,我不喜欢你。”
果冥玲站在那胡言乱语,抱怨的声音真像一只黄蜂嗡嗡地振翅。她神经质般挥动着双手,手臂上缠绕的那些银链银珠,也随之摇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虞美人,天方茶,还有那片新大陆上的……啊……可乐,蘑菇,麻黄……我有很多药,想要什么都有。”
“——果冥玲你别害我啊。”
女人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似乎是头一次用上了哀求的语气,“麻烦你离开这里,从我们身边消失吧,我怕你了。”
“嗯,还有注射。”
后者完全没理她,依旧对着阿提拉说话,伏在桌上凑近,脸几乎都要贴上去了,阿提拉闻到她呼吸中的异味,那不是酒精味,有些像之前的那阵烟味,却也不像,他厌恶地远离果冥玲,远离那张傻笑的脸,“对,口服效果很好,嗅闻效果也很好。但是最好的,还是注射。一束皮筋,一把勺子,一根蜡烛,还有这必不可少的道具——”
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管,一端插着针,管中还残留着血迹,“——然后就可以注射了。用皮筋捆住胳膊,取些你喜欢的放到勺子里,在蜡烛上融化——”
“——闭嘴!”
女人吼叫起来。
“……细节就省略了吧。”果冥玲也被吓到了,乖乖收起那奇怪的物件,看着阿提拉,貌似开始严肃起来,“那么,你想注射吗?”
“不。”
阿提拉望着她,“刚才或许在犹豫。但见到你之后,我下定决心了。”
女人捂脸。
“亲爱的,别误会。”
方才一直站着,此刻果冥玲终于抽出一把扶手椅坐下来,脸上不再是最初的那种兴奋和谵妄,或许是药效过去了。她开始情绪低落,开始变得伤感,看着阿提拉,双眼湿润,“我没有恶意。只是,看你不今天晚上不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