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槐树下,不是有一位吗?”
“闭嘴。”谢遇良面容扭曲。
老头仰着头大笑,用同样扭曲狰狞的表情回应谢遇良:“那槐树下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闭嘴!”
“省得你费心去找,我看他对你倒是忠心耿耿,那区区恶诅法阵,想必也受得住啊!!”
“你闭嘴!!!”
谢遇良揪着他的衣领一拳一拳砸下去,拳拳到肉,打得缥缈居士鼻青脸肿,缥缈居士猛啐一口喷到谢遇良脸上。
两人均是至上魔修,到临头居然使用最原始的攻击方式,两人猩红眼睛,谢遇良高声怒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缥缈居士讥诮一笑,谢遇良这小子被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鬼谷到处都是他的眼睛。
“你想杀我,小子,”缥缈居士抬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嘴唇张合:“你看看这是什么?”
可怖红虫在皮下游移,所到之处蛆虫退散,竟像是怕了它。缥缈居士狞笑着,一字一顿:“我鬼谷的,母、子、蛊!”
谢遇良突觉眩晕,他撩起衣袂,一条诡异黑虫不知何时钻入皮肉,饮血啖肉!
缥缈居士似憋着笑,定定地瞧着谢遇良,语气不疾不徐:“我为母,你为子,子要杀母,有悖天伦!”
他胜券在握,不忘嘲讽谢遇良亲手弑母。
哪知谢遇良垂首从喉咙里发出一串阴森恐怖的寒笑,他亦一字一顿回应:“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他握起匕首,当着缥缈居士的面手起刀落,手臂便立刻出现深可见骨的裂缝,漆黑魔气盘旋而上,陡然从经脉钻出来!
自从发觉运功加速反噬时,谢遇良鲜少调动魔气,此时不得已却也是称心快意,磅礴灵力泫然而出,他如同鬼域爬出的厉鬼,缓缓走近缥缈居士。
黑色蛊虫被粗暴推出体外,粉身碎骨,魔气和血液一齐从伤处井喷涌出,谢遇良亦不好受,但眼睛闪烁奇异光彩。
他嘴里鼻腔不断涌出咳出喷出大量暗红血液,而他却一步步走向缥缈居士,疑惑问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缥缈居士看眼前小子七窍流血,双目瞪圆,半是急半是气:“你这般田地还敢运功?!”
“我这般田地拜谁所赐?!”谢遇良冷喝,他口里流不完似的涌出更多的血。
谢遇良捂着嘴,缓了缓,将喉间腥甜强压下去,用衣袖擦拭嘴角,他觉得眼下发痒,复用衣袖擦眼。
擦得满脸血污,犹如鬼魅,他右手持着匕首。缥缈居士认命般倒在冰墙上,似是自言自语:“你所以为拥有的,总有一天会失去。如今你不利用他,迟早也会失手杀了他,何苦呢……”
“受死吧——”
刀尖即将刺入胸膛,缥缈居士眼珠子转了转,闪过一丝精光,他忽然道:“小子,你亲手杀我,我会去你的梦里。”
他恶劣地翘起嘴角:“贵夫人美若天仙,老夫垂涎已久啊。”
刀尖陡然停住了。
紧接着,是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啊啊啊!!!——”
谢遇良喉咙里狰狞挤出扭曲的恨意,他的血顺着衣袖流下,那生命力也一同消散。
“啊啊啊啊啊!!!!——”
他手松开,与那柄匕首摔在地上。以头抢地,痛苦哀嚎,仿佛承受着极大的苦楚,而这彻骨的痛苦将他压得抬不起头。
他嘶吼着,恨不得手刃了这该死的畜牲,“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缥缈居士不予置否。
良久,谢遇良忽地觉得疲惫极了,怔怔站起身,旋踵离开,即将踏上石阶时,身后突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
随即是一声闷哼。
那百辟匕首淬了法术,上可杀仙下可弑魔。谢遇良闭了闭眼,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密室。
在他走出密室的那一瞬,身后轰然坍塌,已成废墟!
……
谢遇良寻了条谷底的小河流,凑近一看,把自个都吓了一跳,忙净了脸,衣裳却是无法整理干净,此处也没有干爽衣物,他愁容满面,一时不知道如何去见沈安。
草草包扎了手臂伤口,他愣愣地坐在河边,有点不愿意面对。
他……就要死了……?
谢遇良把外衣脱下,扔进河里清洗。盛夏时节,鬼谷的河水一如既往冰凉,手臂有伤,伸入水里蓦地渲开大片鲜红,他只得一只手去洗。
洗着洗着,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干嘛呢,沈安迟早会知道,他抱着能瞒一时瞒一时的姿态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还能瞒多久呢。
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临江城初遇,那位谪仙般美如画的翩翩公子。他忍不住去想,他们的重逢,他们的情谊,他们的……欢好……
谁都可以看到他这副样子,只有沈安不行。只这心尖上的人,他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怎么,这么狼狈啊……
他披上湿衣裳,一步深一步浅踉跄地走回谷底槐树,还未走近,就见人影向他奔来。
谢遇良嘴唇翕动:“沈安……”
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为沙哑,谷底气温低,他又披着湿衣裳走了一路,难免有些着凉。
等沈安走近,谢遇良才发现他脸色难看,就问:“怎么了?”
他身形摇晃,有些不稳,恍惚间,似乎看到沈安在看他的左臂,忙藏在身后,却被轻轻捏了出来。
血液混着衣袖的河水流下,很快在脚下聚成一洼血水。谢遇良大概没发觉,一路上,他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血痕蜿蜒在小道上。
还是看到了。
谢遇良抿了抿唇。
其实想不看到也挺难的。他的伪装在沈安面前无懈可击,但他又忍不住去欺去瞒,唯恐沈安知道真相离他远去。
沈安没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谢遇良犹豫了会儿,决定重新包扎,现在血流不止,当务之急是先止血。
他状似无事地笑了笑:“宝贝,有没有干净衣裳?我刚才不小心掉到河里了,好冷啊。”
沈安还是没说话。
谢遇良突觉鼻尖发酸,抖着手去摸沈安的脸,却被沈安偏头躲开。怔愣之下,他艰涩问道:“怎么了?”
沈安不答。
“你……理理我啊,”谢遇良眼前眩晕,他咬牙晃了晃头,便主动掀开袖子,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展露在沈安眼前,“不要……不理我,我都告诉你……”
手腕被砍穿一半,几乎要断了,随着他的动作,暗红血液再次涌动滴落,汇入水洼。
沈安面无表情,似乎没有情绪。
谢遇良更愣了,他的手抖得更厉害,嘴唇颤抖,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就知道,他不能将伤口拿给沈安看。
他就知道,他必须瞒着他。
上一秒还想将自己的全部刨开捧到沈安面前,这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必须死守瞒不了多时的秘密。
沈安冷道:“你瞒了我什么?”
谢遇良合了合眼,喉结干涩地滚动,他垂下手,指尖已被染红:“没有。”
“当真?”
“你若不信我,便不必问我。”
“你快死了。”
谢遇良陡然睁开眼:“谁告诉你的?”
沈安似是讥讽,反问道:“还需要别人告诉吗?……哦,你已经亲口承认了。”
谢遇良头皮发麻,脑子里似乎有一团线,可怎么理都理不明白,他无法理解离开时还深情款款的沈安为何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但事实如此,他无法可说,只能苍白道:“你听我说……”
“继续骗我吗?”
“不……”
“你早知将死,当初何必来招惹我。”
不要……
谢遇良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疑惑地重复:“招惹?”
抬眼便看见沈安冰冷的目光,他觉得心口密密麻麻地刺痛起来,良久,哀求道:“别这么看我。”
沈安无言。
谢遇良旋即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黑暗。
在他意识彻底模糊前,似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令他怀念,令他缱绻,令他忍不住靠得更近。
“师兄,好戏啊。”李翘楚鼓掌作乐。
沈安面无表情,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彼此体温交换,恨不能将其揉进骨里,吞入腹中。
李翘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怀里虚弱昏迷的谢遇良,“他未必会信,师兄,这戏还得再来一出。”
沈安抬起一脚,猛地将他踹倒在地。怀里的人痛苦呢喃,沈安看死人似的看向地上风度全无的李翘楚,阴森低呵:“滚开。”
“他若不信,前功尽弃,你忍心他死?”李翘楚紧皱眉头,他虽有九分把握,但仍未完全控制这人,不由地担心起沈安反水。
“等他伤好了,等他醒了!”沈安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李翘楚,你若救不了他,我必杀你!”
李翘楚唇角翘起:“这是自然,师兄,请吧。”
沈安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翘楚无辜地摇摇头,跟在沈谢二人几步远的地方,有时候他真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不过沈安的担心纯属自乱阵脚,若谢遇良死了,不用沈安来杀,他有的是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