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许愿。”沈安说。
谢遇良怔愣,看着那烛火,好半天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许完愿,又吹灭烛火,沈安撤去结界,日光重新照进房间。两人的座位靠得极近,众人吃菜饮酒,闹腾起来。谢遇良歪着头看沈安用刀切那块奇怪的糕点。
祝鸢大笑:“这是什么?也太好吃了吧!行啊翘楚哥,早知道有这个我就不吃那么多垫肚子了!”
这是假话,祝鸢一头牛都能吃得下,也就是在李翘楚面前装装柔弱。
李翘楚显然知道这一点,无奈笑笑:“这个是火锅,喜欢的话给你配方,很简单的……”
话音未落,就觉察到一股视线投射到他脸上,无法忽视,抬头就见谢首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谢遇良旁边的沈安则紧皱眉头。
谢遇良朝他招手:“你过来。”
李翘楚便听话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谢遇良走过去。这段路不长,却十分煎熬,沈安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余光影影绰绰射过来,最后好似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了视线。
李翘楚:“……”
走到跟前,谢遇良欣赏地看着他:“这个糕点是你教的?”
李翘楚看了看沈安,抿着唇没说话。三天前,沈安动身去临江城给谢遇良买桂花糕,李翘楚在魔窟出口拦住他,猜测沈安肯定是为了首领生辰准备,于是向他推荐了这种新品糕点的做法,今天这个算是这些天最成功的。
见他不说话,谢遇良正要开口,就听见沈安咳嗽一声。
谢遇良看他那小表情,知道这人肯定是有怨气了。虽说做法是李翘楚教的,但糕点也确确实实是沈安一点点尝试做出来的,怪不得这几天总看不到人影,原来准备这个去了。
他伸手在沈安脸颊捏了捏,觉得这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不过他还有想问的,便继续对李翘楚说:“进逍遥派前你一直在临江城住着?”
李翘楚点头。
谢遇良若有所思:“百年前你就出世了?”
原本还有点不满的沈安在听到这句话后忽地愣住,眼神无措地看着谢遇良,百年前……百年前,对二人是非常重要的时间点,也是二人初遇之时。
李翘楚迟疑地点头。
谢遇良笑容更甚:“你住在城北,家中父母皆是农户。”
李翘楚瞳孔微缩:“百年前您认识我?”
谢遇良笑了两声,是高兴的,他扭头看见沈安难看的表情,轻轻在他脸上拍了拍,向二人解释:“当初本座被……震碎妖丹,若不是翘楚,大约已经死了。”
百年前被扔出城外,他妖丹已碎,内脏俱损,连爬都爬不动。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渐渐冷下来,夕阳西下,临江城昼日与夜晚的温度相差极大,太冷了,几乎冷到骨子里。
他当时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爹娘。
李翘楚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五六岁模样,呆呆蹲在一条小黑蛇旁边,一点不害怕。
谢遇良挣扎吐出蛇信子吓唬他,企图赶走这个不要命的小家伙,但李翘楚仍然呆呆蹲在原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香味四溢的奇怪糕点。
谢遇良虽学会化人形不久,但对五洲的美食有所涉猎。他从没见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因此紧闭着嘴,那小孩也不敢碰它,把糕点放在地上就跑了。
一连几日,小孩都来给他送食。
某天,恢复些许体力的谢遇良看着面前如一日的糕点,那糕点散发出来的香味在他鼻息间已经显得不是那么诱人,谢遇良舔了舔毒牙,叫住小孩:“喂,我要吃肉。”
小孩眼睛都瞪圆了,边尖叫边狂奔。
——妈妈呀,蛇会说话!
谢遇良:“……”
不过好在体力恢复,谢遇良勉强化成人形,自个去城边买肉和饼吃,他不再踏进临江城,眼神愤恨地注视着后山。
准备离开的第二天,他躺在这几日藏身处旁边的大树上,嘴里叼着草,想和小孩告别,不过不知道那小孩是怕了还是怎么,等到黑夜也不曾来。
夜深,他吐出嘴里的草根,从树上翻身而下,消失在暮色……
李翘楚惊讶地瞪大眼睛:“居然是您……”
谢遇良露出两排白牙,毒牙锐尖搓了搓嘴唇:“别来无恙啊。”
得知全部真相,沈安深深吸气,他紧闭着眼睛,若是没有李翘楚,恐怕百年前……疲惫犹如潮水卷席,瞬间将他淹没,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事情。
沈安的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
“好了,”谢遇良眼角弯弯,抬着沈安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本座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他从没忘记那股香甜的糕点味道,没想到当年的小小恩人竟阴差阳错留在他的魔窟。谢遇良笑意一顿,倏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玩味开口:“你不是失忆了吗?”
李翘楚一愣,心虚地低着头:“我……”
这副紧张的态度说明一切,他是装作失忆才得以被放进魔窟,不过如今谢遇良已经知道他是当年的小孩,便让他想待就待着,多双筷子的事儿。
更何况最近做饭最多的貌似是李翘楚,厨房的魔修都快没有用武之地了。
过完生辰,谢遇良就把去往鬼谷的行程计划告诉沈安,不过隐去关于老头的故事。这些事儿说起来真是没完没了,说多了还徒增烦恼,因而只告诉沈安他们去游山玩水。
鬼谷有山有水,风景倒是不错。
“就我们?”沈安问。
谢首领每每游山玩水都要拖家带口,这次不带黑鸦鹰爪,就连沈小宝小灰鸦两个小孩都没安排上。沈安眨了眨眼睛,“真的就我们?”
谢遇良拍拍他的脸,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么高兴?就我和你……又不是没单独跟你出去过啊。”
沈安含笑摇头:“不一样。”
那不一样。
谢遇良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告诉沈安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但看着沈安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他又说不出口,只能盘腿屈膝坐在床上,看着沈安收拾行囊。半晌,突然说:“这次从鬼谷回来,我们就成亲罢。”
沈安肩膀微僵,停住收拾的动作,转头望了他一眼。
谢遇良很难去形容他的表情,他挑眉:“不愿意?”
沈安缓缓走近,这时谢遇良才发现他挺委屈的。跪在地上一把揽上来抱着他的腰肢,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谢遇良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他的头发,也不催。
“我以为……”沈安的声线颤抖,搂得更紧了:“我以为你忘了……”
谢遇良失笑,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不过细来想想,自他们从逍遥派回来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离开的时间不短,魔窟上上下下诸多事宜均需他过目,一忙起来就没个时限,这件事就被排到后面。
但沈安居然以为他忘了,这怎么可能。
这样想着,谢遇良捏了捏沈安的后颈,似是叹息:“我没时间,你就要催我,你不开心,就要告诉我。如果我不提,你要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沈安环抱着他的腰身,眼睛酸涩,嗅着谢遇良身上舒心好闻的气息,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伤你。
对不起,不该爱上你。
对不起,知道真相没有告诉你。
这段日子像做梦一样,太美好,可是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消散。如果某天要靠着回忆活下去,我该怎么办?
能不能……
再抱抱我……
七日后。
吴郡,客栈。
说书人扇着手里的扇子,表情夸张,对着面前的客官吐沫横飞:“——说时迟那时快,魔修首领一掌便劈开了修士的脑袋!那场面,哎,各位客官是看不到了,我吕某人亲眼见证!您猜怎么着?咱赫赫有名的沈仙师竟然奇迹般活了!他那把剑,大家都知道吧,削铁如泥切金断玉!两人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呀……”
“后来呢?”
说书人啧了一声,天气闷热,他愈发用力地扇风:“后来呀,这两人你不敌我我不敌你,竟是成了平手,好在咱三殿下来得及时,二对一,您说说,那魔修首领还有胜算吗?”
“三殿下……慕容复?”
说书人惊得四处瞧瞧,压低声音:“客官!怎可直呼皇子名讳!”
“说完了?”
“完了……”
以一敌二惨遭败北的魔修首领挥挥手:“你走吧。”
说书人连啧两声,让谢遇良看自己的满头大汗:“您二位听尽兴了吗?没尽兴小的再讲两本……客官您瞧瞧,吕某人说得口干舌燥,您赏口水喝?”
书讲得不怎么样,人倒是挺逗。谢遇良朝沈安递了个眼神,后者便给说书人一个铜板。那人喜笑颜开,直道客官喜气盈门步步高升。
谢遇良又朝沈安伸手,沈安便把钱袋放在他手上。
“你姓吕,我叫你老吕。”谢遇良从钱袋掏出碎银,在说书人眼前晃了晃。
说书人眼睛跟着银子跑,咽了咽口水,立刻表态:“客官您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吕某人也绝不眨眼!”
谢遇良笑了下,把碎银扔给他,对他吐出两个字:“鬼谷。”
老吕慌里慌张接住碎银,随即脸色大变,吓得直喘气,烫手般又把银子给小心翼翼放到桌上,语气虚虚:“您这个……您这……我……”
谢遇良仍是笑着,往桌上放了块银锭子。
老吕眼睛瞪大。
谢遇良看他这表情,又放了一块,慢慢加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