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闲是个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主。

楚青霭态度一变得卑微，他反倒不好意思发火了，挠头道，“这样，你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一起想想办法行不行？”

“是，遵命”，楚青霭麻木起身，悲伤道，“求你放过我师父，他为人仁善，一生治病救人无数，实在命不该绝。该死的是我，是我……”

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伤感，叫暮云闲不由也想到了早不记得长什么样子的父母，心霎时软了许多，安慰他道，“别这样，你师父这不还没死吗？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有办法救的。”

楚青霭却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今夜以前，即便师父浑身经脉尽断，却的确还是有救的。可偏偏就是今夜，苍木丹失窃，苍木鼎又莫名其妙变做了赝品，除非神仙下凡，否则，绝没有其他任何救他的办法了。”

“呃”，暮云闲不信邪，“世界这么大，你怎么就笃定只有苍木丹才有效？再找找其他类似呗……”

“没有了，不会有的”，楚青霭眼神死寂，“旁人只知我派有独门秘宝，可炼制救命丹药，却不知此物的确为神仙所赐，绝非凡尘之物。”

“神仙所赐？”暮云闲谨慎道，“可能性不高吧？只是先辈传闻也犹未可知。”

楚青霭却道，“不，是真的，孟章剑派有明确记载。数百年前，开山祖师于此山中救了位身负重伤的神君，得神君赠苍林剑一把、苍木鼎一尊做为感谢，自此勤练剑法、苦参药道，为神君奉碑敬香，以信徒之心广救世人，广散福祉，使得神君供奉不断。神君感其赤诚，便在二人相遇的青篁山中设下结界，佑其开山立派，世代相传。”

苍林剑？苍木鼎？

这两个东西的名字放在一起，怎么感觉莫名熟悉？

不过也正常，去过几千个副本了，东西的名字难免重复，暮云闲不过多纠结，随口道，“哪位神君？竟如此知恩图报，实在少见啊。”

楚青霭道，“孟章神君，我派孟章之名及掌门之孟姓，均起于此。”

孟章神君？

为何又如此熟悉？

不对，这次真有点不对了。

暮云闲闭眼仔细搜索，须臾，终于有了点模糊的记忆。

好像是很早很早——早到第一还是第二个副本来着，那个仙侠设定的世界里，就有一个号为孟章的神君，而那位神君的法宝，恰好就是一座能够炼出起死回生丹药的鼎，以及一柄叫人瞧着便十分累的重剑来着！

怎么会有撞设定这么巧的事？

还是……副本世界重合了？！

怎么可能？！

要知道，时空管理局的最高禁令，便是副本世界重复来着！

因为时空修复者都有七情六欲，身处副本，纵是为完成任务，却难免与其中人物产生各类羁绊，二次进入，一旦感情作祟，就不能百分百按照系统要求对故事线做出修正，轻则导致该副本世界混乱失序，重则影响到其他副本世界乃至高纬世界的运行，引起宇宙悉数湮灭。

为此，时空管理局专门安装了独立运行的监测程序，优先级高于所有算法，一旦识别出重复世界，便会自动启动强制踢出程序，自有时空管理局以来，从未在这个方面出错。

可现在，强踢程序毫无动静，难道是他多虑了？

暮云闲睁眼，急切道，“那位神君贡品喜水，对吗？！”

楚青霭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是了，是了，那个副本世界里的孟章神君，就是水属！

暮云闲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若副本世界当真重复而强踢机制又没有触发，那他在这个世界中杀掉系统的计划，成功率便骤然由10%变成了90%！

毕竟，他对这个世界比陌生副本熟悉得多，甚至还有几个相识的朋友，无论需要靠搜集神器还是提升灵力去对抗系统，都有自信一定能寻到门道！

“我有办法了！”暮云闲一把抓过楚青霭的胳膊，手指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你的师父，我有办法救！”

楚青霭谨慎道，“什么？”

“既然有如此渊源，那就加以利用！”暮云闲激动难掩，兴奋道，“找到神君，将你派困境如实相告，求神君出手相救。”

楚青霭瞪大了眼睛，惊悚道，“你疯了吗？还是吃错药了？”

“干嘛这副表情？”暮云闲不解，“我当然没疯，更没吃错药！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吗？只要能找到神君，别说只是重病了，哪怕只剩白骨一副都能死而复生！”

楚青霭伸出指尖搭上他额心，灵气沿他浑身经络游走，认真道，“别动，我看看脑中是否有经脉阻塞。”

“哎呀！我脑子没问题！”暮云闲一把拍掉他的手，焦急道，“你理解不了我在说什么吗？找到神君，求神君再给你们点其他神器来救命，这下说清楚了吗？！”

灵气并未受阻，楚青霭刚确认这人没病，便听他如此大放厥词，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道，“闭嘴吧你！那是我派尊拜百年的神君，是九天之上的神祇，不是受掌柜命令看管铺子的伙计！还、还再给点其他神器，如此讨价还价，你当买猪肉吗？！”

“那咋了？”暮云闲却梗了梗脖子，理不直气也壮道，“你们那个神君听起来就非常知恩图报，如今你们落难，人家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疯了，真是疯了”，楚青霭看他的眼神像看神经病，发自内心道，“怪我，竟与你这种狂徒争论不休，真是浪费时间。”

自己心急如焚，这人却油盐不进，暮云闲气急败坏，忍不住道，“行吧，随便你！不过恕我多嘴，还是得再提醒你一句——想要抢回丹药救你师父，就得打得过那个神秘人才行，但以你现在的水平……”

见楚青霭果然面色一暗，暮云闲心情大好，嘻嘻一笑，刻薄道，“别气馁，快去找个山洞紧急修炼一下。三十年后，应该就能和人家多过三招了。加油，我看好你哟。”

楚青霭几乎咬碎了后牙。

暮云闲才不管他神色如何难看，伸出一双手去，火上浇油道，“或者你可以继续扣着我守株待兔，等什么所谓的同伙来自投罗网。没关系，我正好很闲，有的是时间陪你等。”

愤怒、不甘、纠结，各种情绪在楚青霭脸上纷纷闪过，最终只剩下无奈，与他对视许久，终于转了口风，“抱歉，此前并非有意冒犯，之后绝不会再对你动手。”

暮云闲明知故问，“不绑？”

楚青霭叹气摇头。

暮云闲唇角勾起，眼睛弯弯好似狐狸，凑过头去，贱兮兮道，“莫非楚公子决定听从在下另一个建议，买一块猪肉试它一试？”

楚青霭苦笑，“我身为掌门大弟子，不仅寻不回丢失的苍木鼎和苍木丹，还要找得寸进尺地找神君再行索要神器。如此僭越的行径，待他老人家醒来，我理该自请被逐出门派，届时，指不定真得去找个铺子杀猪讨生活了。”

暮云闲不仅不安慰，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你这个体格，我很喜欢，杀猪一定会是把好手。”

楚青霭：“……”

看他吃瘪到如此地步，暮云闲舒服不少，敛起嬉笑的神色确认，“你师父目前的伤势，能撑上几日？”

“倒是无有性命之忧”，楚青霭道，“只是若寻不到药，便会一直这样昏迷着。”

太好了，时间充足的话，他便可以好好计划一番了。

暮云闲摸了摸下巴，下了决断，“你先去安顿好你师父和门派中诸事吧，我再想想具体计划，明天一早就可出发。”

“出发？”楚青霭本已抱起了师父，闻言一愣，不解道，“出发去哪里？”

暮云闲也一愣，反问道，“不是说好了去寻神君吗？”

“呃……”楚青霭的脸色又变得十分一言难尽起来，抿了抿嘴，还是道，“自古凡人求仙问道，便只能祈祷神明显灵，显与不显，却全凭神明心情。你若是想以凡人之力上至九天，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显灵？”暮云闲这才反应过来楚青霭竟完全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哑然失笑道，“好啊，那你多买几柱香去吧。虔诚一点，先跪它个三天三夜试试。只是得辛苦你那膝盖了。”

楚青霭竟道，“只要能救回师父，莫说三天，三年我也跪得。”

“……”这次轮到暮云闲无语了，沉默许久，方才道，“等等，你不会完全不知道怎么找自己门派的护佑神君吧？”

“当然不知”，楚青霭严肃道，“自伤势恢复后，神君便回归仙居，再未曾降临过凡尘了。”

暮云闲撇了撇嘴，囫囵道，“算了，多余问你，我还是自己琢磨吧。”

事情已发展到如此地步，楚青霭别无选择，只得由得他瞎琢磨去，但左右不能把他一人留在这里，于是只能道，“我送师父回房。门中从未有生人进入，为免被诸位师兄弟误会，暮公子，还烦请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好呗”，暮云闲正忙着在脑中搜索关于这个副本世界的印象，待在哪里都一样，也不同他计较，欣然跟随。

山中寂静，月色朦胧，二人于摇曳竹影中穿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一处药香浓郁的院落前，想来便是掌门居处了。

小院只以简单的竹篱笆作掩，篱笆后，是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路两边皆开辟为苗圃，种满了各色药草，郁郁葱葱。小路尽头则是一间竹屋，同百草堂一脉相承，质朴简单，半点瞧不出掌门之所该有的恢弘。

楚青霭侧肩推开房门，将师父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这才伸手示意暮云闲入座，自己轻手轻脚地烹起了茶。

折腾一整晚，终于能坐下喝口热茶，暮云闲一连喝了三杯才肯停下，把玩着手中青透的玉杯，慢悠悠道，“东极沧海，海上明庭，有君于此，至仁至灵……”

“什么？”茶香袅袅，文采斐然，楚青霭却一点儿不懂鉴赏，直截了当打断他道，“说人话。”

暮云闲难得诗性大发，本还想摇头晃脑地再来一段，却被这煞风景的人打断了所有兴致，不悦道，“真是粗鄙！动动脑子啊！我当然是在说怎么去找你们那个神君了！”

“东极沧海，海上明庭？”楚青霭重复数遍，皱眉仔细斟酌，少顷，不甚确定道，“神君不在九天之上，而在东方沧海之中？”

“谁知道呢？”暮云闲耸了耸肩，“只有你亲自去看一眼，才能真正知道。”

“我去……我去？！”楚青霭瞠目结舌，“沧海？那个终年雾气不散、电闪雷鸣、从未有人能活着回来的沧海？！”

“嗯”，暮云闲满脸坦然承认。

本以为楚青霭会再追问平安进入的方法，却不料，那人只是视死如归地站起了身子，郑重道，“多谢指点。我这便尽快出发，敢问……是否还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

暮云闲摇了摇头。

虽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是神君，孟氏先祖也不过因缘巧合，才得以窥见神颜几许。于世间大部分人而言，能偶见神君显灵已实属幸运，又哪有人能够完全掌握其居所乃至行踪？

楚青霭于是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我明日嘱咐师弟送你安全下山。”

“不是，你会错意了，”暮云闲道，“我摇头的意思是，不是你一个人去，而是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