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怠对此并不惊讶，却没说什么。反而是老和尚有些讶然:“公子？”

吴可怠自觉沉默了许久，才动了动唇:“好，我愿意。”

“我知道这是爹娘给我安排的活路。我愿意去。”

得到回答，老和尚欣然起身，正打算离开之时忽然听见吴可怠问:“方丈，出家前，我再最后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国师要这样对我们？”

这次再问，吴可怠不再带有那么多情绪，老和尚知道吴可怠心意已决，便想着告诉他也无妨，说不定还能了却一桩尘缘，平静道:“据老衲所知，国师似乎在找一个只有吴家才有的东西。”

“吴家才有的……”

吴可怠瞳孔骤然缩紧，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只见他咬紧牙关，脸色比刚刚还要白:“……多谢方丈指点，我明白了。”

他颤抖着起身，这次忽然有勇气去看床榻上的李荷。

老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没有去阻拦他，因老和尚心知吴可怠总要学会面对。

吴可怠走到被褥前，呆愣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轻轻地掀开被子。

吴可怠没注意到，其实现在他的眼睛在流着血泪。一滴又一滴地坠到被褥上。

他只觉得眼前的视界越来越红，直到看见沉重的被褥里面……

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没有。

李荷的尸身其实早就被刚刚的佛家弟子收敛好了，被褥里除了一片殷红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漫长的寂静里，他释然了。

吴可怠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在放下，在离他而去。

他转头向老和尚双手合十地拜了下，神色平静，连两行血泪也都干涸:“多谢方丈……我已了了此间尘缘。”

老和尚满意地“嗯”了声，又问:“那，这便随老衲一同去罢。”

走到一半，老和尚回头问:“你可要再见一面你爹娘？”

吴可怠摇摇头:“刚刚那一眼便是万千尘缘，我已见了他们。”

老和尚点点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吴可怠接了下半句。

此后再过月余，吴可怠已成宏愿寺小僧中的一员。他每日只潜心打扫和礼佛，再不问世事。

珠玑在他体内一直沉睡，很久都没有再和他说话。

说到珠玑，其实他已了然，自然不怨珠玑，如今他反倒怕珠玑醒来时会多想。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忽然，他好像听到寺庙的菩提树顶有些动静。

说来也怪，这寺庙的菩提树顶似乎总有鸟雀在那儿玩耍，常常闹得树下满地枝叶，总要吴可怠来清扫。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吴可怠想着帮帮这些鸟儿，常常想着再栽几棵树，来年它们或许便不用再为巢穴争斗了。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吴可怠鸡皮疙瘩毫无征兆地立起，他下意识便丢掉扫把逃跑——尽管他不知是为了什么逃，但他还是逃了。

树顶的“小鸟”不再遮掩，追逐吴可怠而去。

这不是鸟儿——好吧，至少不是野外的鸟儿，是姜长明的鸟儿。

刺客持短刀逼近，丝毫不留情面地往前连捅几下。吴可怠顺着直觉勉力躲开，直直往寺庙外的后山跑。

是了，到了后山，那里地形崎岖，说不定就能摆脱这刺客……

吴可怠慌忙出逃，身后的刺客穷追不舍，几乎是紧随其后。但其实刺客也觉得奇怪，为何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僧人竟然能跑得比他快呢？

眼前便是后山入口。吴可怠管不了这么多，喘着粗气就往里头冲撞，像头被逼急了的野兽。刺客也不遑多让，直接追了上去，好几次险些截住吴可怠，却都被他利用地形堪堪躲过。

刺客此时已无退路，今日若不成事，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于是他接连出杀招，只为能将吴可怠一击毙命。

后山里坡高林矮，不好藏人。吴可怠还想着自己能躲过去，谁知下一刻便被逼到了悬崖边。

吴可怠退无可退，这次是真的要被刺客得手了。但这次他再没有像第一次被如意逼入险境那样失态，反而松了口气。

他高喊“阿弥陀佛”，随后便保持着双手合十的模样倒下悬崖。

都快死了，吴可怠还想着能走马灯一下见见爹娘或者李荷，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眼前只有越来越远的石牙崖和悬崖边上探出头来确认情况的刺客。

失去意识前，他还想再念一次佛号，但已经做不到了。

急速的下坠很快就让吴可怠撞入地面，在地上开出一朵血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