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星系中央的航行比她预想中得还要快。
和周遭空荡的宇宙不同,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座太空堡垒——一艘巨轮静静停泊在这个不为人知的港口。
经过了严格的身份审查后,巨轮终于收起了用于屏蔽观测的伪装屏障,外围层层叠叠的护卫舰也为他们让行。
而当格蕾一行人登舰时,已经是四五个小时后了。
飞船被引入接引平台,格蕾看着旁边停靠的飞船们豪华的流线型船体和傲人而闪亮的涂装,不禁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这简直是飞船控的天堂啊!
刚刚下船,她就窜了出去,在数艘型号大小各异的豪华飞船附近走走停停,“这是‘希望者号’,以高强度氦气加速而闻名……这是‘极光号-V’,最出名的是它的全透明机舱……”
“你懂得挺多的嘛,”一个梳着大背头、举止轻浮的兽人带着跟班拦在了她的面前,兽人得意地甩了甩自己头顶昂起的狐耳,貌似不经意地露出自己的蓝宝石耳钉,“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家族的弃子会像乡下来的土老帽一样不识货呢。”
面前这个人好像认识自己伪装的身份,格蕾收回了注视着飞船的炽热目光,冷冷地看向来人。
轻浮的狐人不屑地笑出了声,却又似乎有些不满意格蕾的态度,“就是这样,人类的贱种就应该有贱种的模样,不过这个眼神……呵,你又能拿我怎样?”
他的跟班围拢过来,格蕾打量了对面一番,虽然人多了点,但也不是打不过。
“行了,”狐人本想趁机教训她一下,余光中却看到一旁的警卫正在朝此处张望,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挥手屏退了跟班,傲慢地说道,“我只是和自己的表弟打个招呼,都是‘狩猎’的参与者,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你说是不是呀,塔克?”
“……”格蕾还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挑衅唬住,“你是哪个表哥?”
“当然是你的吉奥表哥啦,”吉奥讪笑着,用力揽过格蕾的肩膀,试图与后者拉近距离。
格蕾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不为所动,“表哥,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宴会后?”吉奥有些摸不清她的路数,只能老实回答道。
“那我们仪式再见。”格蕾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他重新挑起话题的机会。
望着格蕾的背影,吉奥的神色阴晴不定。一个跟班上前请示,“少爷,要不直接把他抓回来?”
“不,这里人多眼杂,”吉奥有些窝火,这个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难道是识破了他们的计划?
“可老爷不是说过一定要阻止他参加仪式吗?”
“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吉奥甩了甩头发,朝舰桥走去,“对付这种污染家族血脉的贱种,方法多的是。”
返回飞船,格蕾说了和吉奥之间发生的争端。塔克有些愤愤不平,“又是那个家伙,他的父亲是族中的二长老,也是纯血统派系的中坚力量,以前就经常试图激怒我,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纯血统?”格蕾有些疑惑,刚刚那个不是长着狐狸耳朵的兽人吗,怎么看都和塔克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血统一说?
塔克抓住可潭的手,“我们一族之间相互通婚,过去也曾划分过各种分支族群,但现在人丁稀少,已经没人在乎这点了,话是这么说,有些老古板却依然无法忍受族人与外族通婚……我的母亲是人类,父亲是猫人,族中有些长老一直不支持他们的结合,过去一直针对我的母亲,虽然有父亲的保护,她还是受了很多苦……他们因飞船意外而去世后,这种针对又落在了我的身上。”
“对不起,让你受我连累了,”塔克看向格蕾,湿漉漉的眼睛中闪过几分窘迫。
“到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早就知道这些不属于我的复杂人际关系一定会伴随着替换落到我的头上,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详细讲一下家族里面的这些派系纠葛。”
通过塔克的讲解,格蕾明白了这个家族的派系大概分为大长老和二长老两派。大长老也是猫人,为人温和,不反对族人和外界通婚,她的大儿子也已经结束了成人仪式,这次会作为祭祀主持仪式。二长老是虎人则更加严厉,及其重视规则和礼仪,强烈反对和外界交流,认为这是在污染家族血脉,他收养了很多干儿子,这次参加仪式的就是之前遇到的狐人吉奥。三长老是大长老一派的,他是蜥蜴人,立场偏向中立,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参加此次仪式。
终于,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祭祀做了个手势。宴会厅两侧几个年轻力壮的猫人青年长吸一口气,吹响了骨质号角。
将身体仔细擦洗干净后,耳畔传来悠远的号角声,沐浴在香料燃烧腾起的氤氲烟雾中,格蕾套上可潭专门为她准备的亚麻长袍,闭上眼,任凭女仆的指间在脸上游走着,香料夹杂在浓郁的油料中,触感冰冷又黏腻。
她透过佣人手臂的间隙向镜子中看去,一张布满花纹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也看向她自己。
终于梳洗完毕,改头换面的格蕾出现在船舱中。塔克郑重地取下绘制有烫金家族纹章的紫水晶耳钉,并将其仔细戴在格蕾头顶的猫耳发箍上。后者则在同行人的簇拥下走向通往宴会厅的大门。
门旁守卫着两名身着盔甲的勇士,长枪相互碰撞发出金属的激鸣。为首一人看向格蕾发间的耳饰,低头行礼,让开了道路。
古朴厚重的门扉在他们眼前缓缓开启,格蕾一行人和其余入选者一样从四个门中鱼贯而入。
入眼是骤然压下的穹顶,苍白森然的兽骨耸立在其中,秩序井然的骨头犹如立柱般撑起了整座大厅。代替了无名巨兽的心脏,胸腔中鼓动着的是一颗耀眼的行星状灯球。从灯球的星环处垂下半透明纱帐,乳白色的星环无声自转着,转动时纱帐相互摩擦,点缀在其上的光尘簌簌剥落,宛如一场坠入人间的流星雨。
格蕾抬眼向上望去,几层楼高的塑像被纱帘层层包裹,即使面庞因距离而模糊不清,但也依稀可以看见其蜷曲的发梢和银焰缠绕的长袍——女神手持长矛,目光定定投向虚空中一点。
人们簇拥在神像之下的祭坛周围,三两成群。格蕾也带着一行人候在不远处。
放眼望去,在场众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和她相似的传统服饰,毛茸茸的耳朵上缀有或紫或青的宝石。格蕾婉拒了周围几个试图与她推杯换盏的猫人,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那个便宜表哥吉奥和他跟班的身影。
一个戴着蓝宝石耳饰的中年猫人向她走来,似乎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塔克!这不就是我那许久不见的小侄子吗?”
听到这个名字,刚刚那几个想来套近乎的族人顿时被吓了一跳,鸟兽聚散。格蕾四周竟莫名出现了一圈真空。
格蕾有些无语,“您是……?”
可潭挽住她的手,在耳边低语道,“塔克的姑父,他的父母去世后,遗产都被这对夫妇侵吞了……不用给他好脸色。”
格蕾顿时明白,她冷冷地看向对方,不说话也不握住对方伸到面前的手。
姑父有些悻悻然,尴尬地收回手,“真是好久不见啊,想当年你父亲还在时,你才不到我的腰那么高,现在都……”
格蕾的脸上堆起假笑,虽然不喜欢宴会,但她好歹也曾是ROBO的一份子,基础的礼仪自然会做全套,“确实好久不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想必姑父这次来找我,是想来教会我成年后继承家父遗产的手续了?”
姑父被这句话顶得说不出声,脸色十分不好看,一旁穿着时髦的贵妇适时下场,“唉呀,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遗产不遗产的……”
“啊,姑姑这是指我现在就可以拿回父亲寄存在你们那里的家产吗?都是一家人,肯定不会在意成年不成年的了,我先在这里谢谢姑姑姑父,这段时间替我掌管家业,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可潭暗地里竖了个大拇指,她立刻接下话茬,“亲爱的,要不我们看在叔叔婶婶这么辛苦的份上,拿一笔辛苦费给他们吧,权当是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了……都是自家人,叔叔婶婶既然这么照顾你,一定希望你能拥有一场幸福又盛大的婚礼,肯定会准备丰厚的礼金,这笔礼金,咱们就不收了,你看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
谁要祝福你的婚礼啊?塔克的姑姑姑父看着这对“未婚夫妇”一唱一和中将自己和遗产安排得明明白白,气不打一处来。可能是过于养尊处优,竟生生气晕了过去。
发觉四周的人似乎越聚越多,格蕾干脆大声说道,“我,塔克,离家多年好不容易才与亲人相见,没想到姑姑竟然因为得知我将要结婚,过于欣喜而晕了过去,作为见面礼,姑父决定待我成年后助我移交家父遗产,请在场的各位族亲作个见证。”
周遭议论纷纷,格蕾趁机夸赞姑姑姑父的“大公无私”、“尊老爱幼”,给这个一脸懵逼的人戴了一顶又一顶的高帽。不时有不明就里的人拍着塔克姑父的肩膀,说着恭贺新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塔克的姑父要再婚了呢。
格蕾朝可潭使了个眼色,适时抛出了几个红包,嘴上说着“沾沾喜气”,实际却趁着人群混乱的时候带着可潭偷溜了出去。
到了神像背后一个僻静角落,可潭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喘不过气还是开心,她用力握住手指,“太好了,众目睽睽之下搞了这一出,他们总不能再刻意拖延,不办理继承手续了,这下看他们再怎么和塔克的遗产撇开关系!”
看着一脸兴奋的人类姑娘,格蕾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了几分。
但还不等她张口,雄厚而沙哑的声音就响彻全场,“各位,时刻已到。”
伴随着苍老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四道光柱,分别照耀在在场参与成人礼的四人身上。
格蕾看着沐浴在白光下的自己,缓缓松开了可潭的手,与其他三人一同在指引下站上祭坛。
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其他几人,除去之前见过的吉奥,另外两人似乎是双胞胎兄妹。兄妹二人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梳着高马尾,细小的鳞片从眼角一直深入衣领之下的锁骨,但这并不妨碍她注意到两人都面容俊俏,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显得有些桀骜,鼻子小巧,巴掌大的脸缩在略显宽大的袍子中,兄妹二人戴着互为对称的绿宝石耳饰。
年轻的祭祀以此叫起他们的名字,“可立、可可、吉奥、塔克。”
就在她打量他人的时候,几人也在打量着她。吉奥嗤笑一声,下巴微抬,似乎不屑与“塔克”站在一起。听到塔克的名字,双胞胎中的哥哥可立蹙起好看的眉头,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刚才的风波,不是很想听到自己与妹妹的名字和这个“心思深沉”、“斤斤计较”的族弟相并列。妹妹可可则一脸天真,好奇地看向队列另一边那个传闻中的“混血”,她悄悄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却在看见格蕾瘦弱的小身板后有些兴致缺缺。
仪式终于开始了。
格蕾站在队列最后,看着其他三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上祭坛,接过祭祀手中满布浮雕的黄金水壶,将壶中的液体倒入祭坛中刻着家纹的金杯中。
没过多久,金杯中就溢出清澈的泉水,泉水漫到足底,霎时间就吞没了猫人少年。
可可强忍着恐惧,效仿哥哥的举措后,也同样被杯中流出的泉水吞没。
吉奥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他一步步走上祭坛,手指却生硬地扣入怀中,在无人看见的时候,颤抖着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金杯,悄悄和祭坛上的掉了个包。
格蕾并不知晓他的这个小动作,她缓缓走上前。朝下看去,可潭站在祭坛一侧,瑞安则站在其下首。
她又看向古朴的祭坛,心中谨记可潭之前的嘱托,不可亵渎神明。
金杯后面是一座神龛,依旧被层层纱帘所笼罩着,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雕像被供奉在神像足下。
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压下心头被梦境勾起的好奇,接过年轻祭祀托举的金色水壶,郑重地向台前供奉的小金杯中斟上一杯液体。清凉的液体在众目睽睽中不断滚落,小小的金杯分明只有不到拳头大,却怎么也倒不满。
格蕾额头泛起豆大的汗珠,心里一阵发怵,“忒休斯”的那个家伙不会把他们给耍了吧?这种小把戏果然还是没能瞒过“教廷”?脑中一片乱麻,混乱不堪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况且,况且纱帘后的那尊雕像,真的算得上是神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围的人似乎也有些躁动,不明就里的声音胡乱响起,“他怎么还没有被召唤过去?”、“仪式失败了吗?”、“我就说不能让混血污染圣地!”……谣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