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开，世间一片混沌，创世神以身化作万物，散尽一切融于天地。残存神力与万物相呼应，经由天地蕴养而诞生出神明，被后世划分为上古之神。
作为神明体系最高一阶，上古神各取金木水火土五行力量之一，化作四位四季之神和一位大地母神，分管春夏秋冬与幽冥轮回。五神开疆扩土，建立天地秩序，其神光交织于天地之间，又由生灵反哺数年之久，由此诞生了灵智。
“所以，是五神生的你？”山途摸摸下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尉回哽住：“……我与五神同属天地，无辈分之分。最多按先后顺序，算是兄弟姐妹。”
他算是知道了，这河的智商比妖好不到哪去，是怎么得出五神生了他这种结论的，荒谬到把这个当笑话讲给五神听都会被直接丢出去。
“按这么算，你岂不是几乎与天同寿！”山途瞪大了眼睛，小声嘟囔道：“我化形一万年，地府比我大的也只有大帝一个。上古神，要比我大多少岁啊……”
尉回耳朵尖，轻哼一声：“具体多少已经算不清了，反正比你要大得多。还让我别把你当小孩子看，哼，一条万岁出头的小河，放以前见我的都该跪着来。这都接受不了的话就赶紧死那种心吧。”
“才不要！”
年龄差得多又算什么，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世间几乎所有都比尉回小，不找小的难不成找老的？
山途蹭过去贴着尉回的手臂，催促他：“然后呢？大帝是万物神，跟你还差两辈呢，你为什么和大帝那么熟悉？”
尉回轻咳了两声，抬腿朝他小腿踹了一脚：“急什么。我嗓子疼，你下楼给我倒杯水……”
“水？什么水，这个可以吗？”山途条件反射，身边绕起几条水柱。
尉回：“……”
“滚蛋。”
山途吃了一记白眼，屁颠屁颠跑下楼，端着水飞快上楼，塞进尉回手里。
尉回一口气干了半杯，剩半杯留在手里。周身细碎暗沉的光点重新亮起来，阴影勾勒他的轮廓，数万细小光点融入身体，尉回才重新拾起思路。
“和北颜啊……”
“那得说很久很久，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天生神光并不是尉回一人，相反，神光出世时先后有两道，相差不过半秒。尉回早一瞬生出灵智，自然承了兄长的名头。
神光无职，但身为上古神本源浑厚，神力极强，便应下天地之愿，兼代督察众生之责，兄弟二人同管三界。
随着人间界的成长，万物神逐渐诞生。人一多，事情就开始变得繁琐。一次人妖之间的大战，尉回为了保下无辜受牵连的族群，损耗了近半神力。
神力这种东西恢复起来并不麻烦，越静息休养好的越快。春神为了在天道面前维护他插手凡事，寻了个由头，将尉回封在地府的判官笔里。
“为什么是判官笔？生死簿难道不行吗？”
尉回解释道：“生死簿承了大地母神的力，经过数年使用，戾气太重，不适合我休养。判官笔断两界案，有功德加持，效果更好。”
“春神……”山途突然想起尉回平时端着的茶杯，“你喝的那个茶……”
“找春神讨的。”尉回翻手，指尖夹着一片竹叶，碧绿通透，轻晃出清冽的淡香沁人心脾，边缘却锋利无比。
“春神掌木，属五神之首。同掌生命与时间。她有一片万安竹林，至少一万多年，快和你差不多大了。片片竹叶饱含神力浸润。普通人尝一口且能延年益寿，曾经有人连喝七杯，直接入圣。”
山途大惊：“那你平时一小杯泡四五片，是不是太奢侈了！这么好的东西我还喝了好几回，你会不会不够用啊！”
尉回不以为意：“春神对我最好，我去讨茶的时候，薅了她半片竹林。就算拿来炒鸡吃也是足够。”
说着，掌心上方飘出一场落叶，如蝴蝶纷飞，眼花缭乱。
看这架势，可不是取了半片竹林那么简单，这数量，怕是薅秃了吧？
山途突然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人家春神万年的竹叶说送就送，光尉回现在手上这一把的价值就抵得上一个他了，哪还有比这更贵重的。
他突然产生莫大的沮丧，如此长的人生，尉回还有什么没见识过，自己的小手段在这些面前连让尉回过目的资格都没有。
尉回察觉到身边的气压起起伏伏，空气都湿润几分，好笑地瞧了山途一眼：“你丧什么劲，春神万万年底蕴，你一个小家伙还想和她比？不如说两句好听的，想要什么我给你。”
“我没羡慕……”山途在尉回耳边哼哼唧唧，不好意思地低声嘟囔，“我也想送你，可你什么都见过，怕你不喜欢我给的小玩意儿……”
尉回一怔，失笑地摸摸他的脑袋。
山途很快调整自己，这么宝贵的机会可不能浪费在自怨自艾上。他从尉回刚刚的话里挑出自己注意的，问到：“神光有两个人，你现在住在地府，另一个呢？”
尉回眼神暗了几分，把剩下半杯水一口一口喝完，放下杯子长叹一口气。
“另一个，死了。”
“哦死了……什么？！”山途点着头突然瞪大了眼睛，“神不是不会自然死亡吗？难道是不想做神投胎转世去了？”
“没那么幸运。”
尉回敛了神色，脸上第一次出现寂寥神色：“因为一些事，和天道意见不合。被摆了一道，最终……最终为了救我，身死道消，魂飞魄散了。”
山途张张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尉回说的简单，几句话不知要震惊山途多少次。
成为神明的那一刻，生命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神力共鸣世间万物，维持生命力久久不散，神明拥有长到数不尽的岁月。
三界有过神明消散的过往。修行成神的，要接纳供奉、积攒功德。随着历史发展，许多东西逐渐被世人遗忘，得到的供奉和功德几乎为零，神力随之弱到所剩无几。
失去神力维持，生命自然走到尽头。
可上古神和自然神与之不同，他们掌握的是早已存在的五行自然，神力包括寿元皆来源于此，功德什么的不过是一点添头。在某种程度上上古神甚至压天道一头，无愧为世间至高。
身为上古的神光就更不必提，甚至可以说只要世间还有神明存在，神光必然存在。
可神光竟然真的会死……
山途此刻从尉回口中确认了一件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回想起晚上听到的话，山途幽深的目光在尉回寂落的脸上逡巡，呼吸都变轻了。
“对比之下，你比他幸运。”尉回呼出半口气，轻声道，“剥灵蚀骨阵在那之后被天道封禁，列为天等禁术，三界严禁传播。你上次遇到的剥灵蚀骨阵并不完全，或许是准备世间仓促，献祭成阵的数量不足十分之一，力量比之前那个小了很多，这才有机会逃出来。”
若不是他有过对抗天等禁术的经验，知道如何能击破逃脱，就凭当时献祭封印之后仅剩的那点神力，山途和他都不可能活着走出那里。
短短一句，山途听得惊心怵目，大脑像卡住的生锈齿轮，吱吱呀呀转不动一格，做不出一点反应。
当时传闻死在剥灵蚀骨禁术上的神明，居然是尉回的弟弟。
怪不得，怪不得尉回会用那种方式，不惜自爆也要破阵。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们两必定会被困死在阵里，活活被吸干神力和本源。
山途的步步规划被他抛到脑后，想和尉回对的账只开了个头，什么身世啊目的啊，此刻全都比不上那个答案重要——
“你当时，为什么要入阵救我？”
尉回挑眉，觉得山途问的奇怪：“为什么救你，这不是很明显。不救你，看难道你死在那吗？”
“可是你知道那是剥灵蚀骨，那是会死的。死我一个，总比一起死了好。你为什么要入阵，不怕吗？”山途执拗地想知道答案。
尉回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会一定死。”
“尉回，你说好要告诉我真话的。”山途虚扶着尉回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不要打岔，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不顾一切，甚至不怕死就为了救我。
当日尉回入阵，明显存了一换一的心。他不顾山途意愿，连本源都给了他，不是北颜赶到及时，尉回说不定早就像另一位神光一样神魄尽散，死得透透的。
就算尉回不说山途也知道，尉回在地府有事要做，在那个时候选择以自己换山途，和赴死没区别。
所以告诉我，尉回，你为什么会救我。
尉回望进那片灰色，深潭之下似乎有火在燃烧，就要通过眼神灼烧到他的灵魂。
两人僵持良久，山途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尉回慢慢抬手覆上他放在自己脸边的手。
“因为是你。”
“郗楼告诉过你吧，我去那里是为了你。因为被困住的是你，我愿意入阵去试一试。上一个死在那的是我的弟弟，我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山途紧盯着他的眼睛，胸腔中有东西跳得飞快，仿佛马上要从喉咙里出来。他步步紧逼，追问道：“不行你说清楚，你想救我，究竟是因为把我当作你弟弟，还是因为我是山途？”
“都一样……”
“不一样！”
山途大声反驳尉回退缩想和稀泥的心，彻底把窗户纸捅出一个大窟窿。
“尉回，你到底喜不喜欢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