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不堪，用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上流社会垄断了绝大多数资源，普通人只能在夹缝中求生，但即便如此，某些世家仍不满足。
既然普通人占着资源，何不把他们变成资源的一部分？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五十年前变成了现实。
檀奉灵这番话听起来太过无私，无私到近乎虚伪。以盛圻尊的城府，本该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檀家祖孙三代确实用行动践行了这些“虚伪”的承诺。
盛圻尊其实并不在乎檀奉灵是高尚还是自私，只要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她的理想就是他的目标。
但从破晓组织这件事来看，檀家人似乎有种认准目标就死不回头的倔劲儿，这点倒是令他非常满意。
话说回来，根据檀奉灵的叙述，檀父曾带领破晓组织直接对抗世家。檀父死后，世家联盟对破晓展开大规模围剿。
随后就发生了檀家枕宝楼被盗、医典长生方失窃的事件。
从那以后，破晓组织销声匿迹，而这些年关于真假长生方的争夺却从未停止，吸引了各方注意力。
如果将这一切看成是檀家为了保留破晓的火种而布下的局，那么长生方的真实性就值得商榷。
盛圻尊摸着尾戒上的刻痕，嗓音低沉：“所以，长生方从头到尾就是个幌子？”
檀奉灵坦然点头：“没错。父亲死后，檀家只剩爷爷和我，一老一小，根本扛不住以柴德罗尔斯为首的世家围剿。为了保住破晓，爷爷只能以檀家重宝为饵，放出长生方的消息，引那些苍蝇去争去抢。”
盛圻尊唇边溢出一声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么说，你当初接近我，也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他慢条斯理地牵起檀奉灵的手，点了点她无名指上的黑曜石，“是看中了这枚戒指？还是……X号？”
檀奉灵眼神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抬头：“当时你号称研制出了X，结果搞什么饥饿营销，价格高得离谱！檀家就算掏空了家底也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想办法把配方搞到手。”
她抿了下唇，又道：“再说，你那时候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我哪知道你后来会……”
盛圻尊眸光幽深，似是早已洞悉她的心思：“你知道这枚戒指，就算没有X的数据，也代表着盛家的最高权力吧？”
他逼近一步，声线低哑，“你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被你轻易换走？”
檀奉灵呼吸微滞。
这个问题，她在国外其实想过很多次。可那时候她刚接手檀家和破晓，忙得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八瓣用，再加上孟浅浅的存在，她根本不想、也没精力去深究他的用意。
她别过脸，硬邦邦道：“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不会替你说的。”
盛圻尊忍俊不禁，长臂一揽，将她拉近抱住：“因为你注定是戒指的主人。”言下之意就是我认定了你。
盛圻尊看着她错愕的表情，眼底笑意更深。
——幸好，他当年没昏头到把所有底牌都掀给她看。
要是让她知道，戒指里的数据锁根本不是什么复杂密码，而是需要他的生物识别才能解开……
要是让她知道，他早就看穿她的计划，故意让她顺走戒指……
要是让她知道，他放任她离开五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回来……
那她怕是早就炸毛跑路，哪还会有五年后她主动回国、和他领证结婚的事？
檀奉灵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警惕地眯起眼：“你笑什么？”
盛圻尊顺势扣住她的后颈，拇指在她耳后轻轻抚摸：“笑某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
“本来只想偷个配方，结果把自己赔进来了。”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亏不亏？”
檀奉灵耳根发烫，嘴硬道：“谁赔了？戒指现在是我的，X号也是我的，实验楼还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盛圻尊打断她，嗓音低沉含笑，“连我都是你的。”
檀奉灵一噎。
这男人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
她清了清嗓子，强行把话题掰回正题：“小圣埃里斯岛，有我要的东西。”
“柴德罗尔斯家族的私人岛屿？”盛圻尊略一思索，“和收割计划有关？”
檀奉灵微微睁大眼睛，旋即露出赞赏的笑容：“……对。”
两人此时已回到了地面，暴雨依旧倾盆而下，几辆黑色装甲车在雨中静静等候。
盛圻尊收起雨伞，示意她选一辆上车。檀奉灵没跟他客气，直接去了最前面的那辆，正要拉开后坐车门，就听见盛圻尊拍了拍副驾驶座：“坐这儿。”
檀奉灵无所谓地耸耸肩，既然是他亲自开车，坐副驾确实更方便交谈。
“老柴德罗尔斯比狐狸还狡猾，所有证据链都刻意避开了他们家族，就算事情败露，也只会是那些明面上的合作世家当替罪羊。”
她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说：“但小圣埃里斯岛不同，那里是收割计划的最终执行地，能登岛的，都是收到柴德罗尔斯家金色邀请函的同盟。”
“那岛终年被电离雾环绕，没有他们的接引船，连卫星都拍不到具体轮廓，更别说岛上还不知藏着多少武装守卫。”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犹如无数透明的蛇。
檀奉灵的目光透过雨幕，仿佛看到了那座罪恶的岛屿：“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登岛身份。”
“收割计划……具体是什么？”盛圻尊问道。
檀奉灵：“失去劳动价值的病人被集中收容，那里就是活体器官库。角膜、肝脏、肾脏……按需培育，为富豪提供年轻器官，明码标价。”
盛圻尊手指轻敲方向盘：“用药制造病人，再从病人身上收割器官。”
“完美的闭环。”檀奉灵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一阵急促的震动突兀从腰包里传来，那是她设置的紧急联络提示音，只有爷爷才能拨通这个号码。
檀奉灵心头猛地一沉，手指有些发颤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是穆叔强忍悲痛的声音：“少主，有人给家里寄了封信，家主看完后，旧疾又发作了。”
“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檀奉灵才发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急促地喘了两下，脸色苍白得吓人。
盛圻尊见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出什么事了？”
“爷爷病倒了，”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得立刻回檀家。”
盛圻尊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抚。下一秒，引擎轰鸣，车速瞬间提到了极限。
*
檀宅门前。
穆叔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檀奉灵下车，老人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勉强维持着礼节向盛圻尊点头致意。
他沙哑着嗓子道：“少主，家主在枕宝楼等您…还有盛家主。”
盛圻尊闻言略显诧异，但檀奉灵已无暇顾及这些，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座标志性的建筑。
这座巍峨的塔形古楼如同檀家的心脏，千百年来从未有外姓人踏入。盛圻尊跟随檀奉灵穿过门槛，只见一楼厅堂内，四壁书架上典籍林立，烛影摇红。
檀老爷子闭目端坐在太师椅上，摇曳的烛光为他憔悴的面容镀上一层微弱的光晕。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抱着一个雕花沉香木盒，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越是靠近，檀奉灵的脚步反而越慢。望着爷爷纹丝不动的身影，她的心脏宛如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喉咙发紧，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
倒是盛圻尊沉稳地唤了声：“爷爷。”
老人眼皮轻轻颤动，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他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哦…是奉灵来了啊。”视力和听力显然都已大不如前。
似乎并不期待回应，老爷子自顾自地对着空气呢喃：“秀梅啊，快看看咱们孙女。儿子，你瞧这丫头是不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啦是啦，都说更像她娘些……”
檀奉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上前轻声道：“爷爷，我和圻尊来看您了。”
老爷子的呼吸沉重而费力，喉间像是堵着什么，发出细微的痰鸣声。他浑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游移，最后停在孙女脸上。
“奉灵…你先去三楼…上柱香。”歇了口气，又接着说：“爷爷有些话，要单独和盛家主说。”
檀奉灵神色一紧，下意识看向盛圻尊，后者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坚定而温和。她这才勉强点头，转身时指甲掐进掌心，一步步踏上那古老的木楼梯。
待脚步声远去，老爷子颤抖着将怀中的木盒推向盛圻尊：
“这是…《青囊医典》的真本…”老人每说一个字都似用尽全力，“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
“只求你，看在医典份上…”檀老爷子气息越发急促，“护着奉灵那丫头，她性子倔，容易冲动……”
盛圻尊没有立即接过，只是静静注视：“老爷子，用同一件东西讨两次人情，这不太合适吧？”
檀老爷子一怔，枯瘦的手颓然垂下：“是老夫…不知好歹了…”就在木盒即将滑落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
“但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该分什么彼此。”
盛圻尊的声线柔和下来：“爷爷，灵灵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医典的手抄本对我来说足够了。”
他轻轻握住老人颤抖的手，“不需要任何条件，我也会用生命保护她。只要我还在，就没人能伤她分毫。”
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连说了几个“好”字。
他转向空处，像是在同虚空中的某人对话，絮叨着：“秀梅你看见没…这是咱们奉灵自己挑的丈夫…多登对…”
楼梯传来轻微的吱呀声。老爷子疲惫地摆摆手：“有空……让奉灵带你去祠堂，上柱香吧。”看似简单的嘱托，实则是正式接纳了盛圻尊这个孙婿。
等檀奉灵回到一楼，室内只剩下了老爷子一人。
“爷爷……”她轻声唤道。
老者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弯起，朝她伸出颤抖的手。那平静的语气下，却是一句让檀奉灵如坠冰窟的话：
“奉灵啊，爷爷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