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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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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教授注意到塞米拉最近状态并不好,而今天更是格外沉默。

今早他难得没在早餐后与另两位研究员在门厅沏茶,而是拿上公文包与塞米拉前后脚到达研究所。

波德莱尔教授是一个尽责的导师,虽然他有些懒散,但没人能质疑他在遗民法术领域的专业性。唯一令人烦恼的是,尽管他现在已经卸下了对学术的追求,可他把旺盛的精力用在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上,同时他关心的方式也并不那么自然。

比如一年前他早于流言一步,敏锐地观察到了塞米拉的感情变动,特意挑塞米拉单独在神学院研究室的周末,向她询问:“报告写得还好吗……我是想说最近好久没在西楼附近看到拉尔夫裁判官了。”

“报告已经写完了。需要我帮忙写什么项目的审查报告吗?”

波德莱尔教授汗颜:“我们上个月才通过审查。”

塞米拉笑眯眯地回答道:“我以为是过度频繁的伦理审查,让您想向裁判官控告检察院。”

于是那天波德莱尔教授失落地走了。

今天,他又忘记了此前屡次在塞米拉这里碰的壁。塞米拉刚掀开古籍稀稀拉拉的布帛封面,就被他悠悠传来的问话给吓了一跳。

“咳…塞米拉,你最近总是很思念谁吗?”

“哦是的。”塞米拉被自己的回答逗笑:“其实我想拉尔夫想得受不了。”

“你又在开玩笑了塞米拉。拉尔夫裁判官好像不想和你分开,但你移情别恋了十三号研究员对吗?你在担心拉尔夫裁判官回来后,你要怎么拒绝他的追求。”

塞米拉笑容灿烂:“是的,波德莱尔教授。从您角度考虑他们两个谁更优秀呢?或许我可以试着劈腿。”

波德莱尔教授扯下嘴角,摊了摊手:“你总是这样回避我的关心。”

“谢谢您的问候。我只是最近有些疲倦。”塞米拉指了指书本,又不动声色地盖住封皮,话锋一转:“波德莱尔教授,我记得您在莉里昂小镇度过童年。”

“没错。”波德莱尔教授有些诧异,塞米拉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柠檬茶的清新香气在阅读室里弥漫,玻璃窗结上蛛网般的霜花,晶莹无瑕的冬日清晨特别适合剖白往事:“其实从三十岁起,我在这里呆了将近十年。”

塞米拉停止翻阅手中的书籍,但察觉到波德莱尔教授的情绪,她并没有与之对视,只是将目光凝在某个字符上。

“31年前,也就是旧教皇即位一年后,我终于得到了奥古斯都神学院的教职,此前我一直在王城附近克列班城的大学教书。年轻时都觉得自己必然要在学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尤其有传言说旧教皇是北地遗民后裔。”

“还记得是五月,前一天我还在震惊当时研究遗民家族史的加斯科尼教授过世…就是现在加斯科尼公爵的哥哥…他和我年纪相仿,听说死于心悸。”

波德莱尔教授露出苦笑:“第二天我就收到教廷的信——没错,越过学院,那时他们有这种特权——命令我立马前往莉里昂小镇,为浦菊骑士团提供支持。”

“我一直是个没有zheng/治嗅觉的人,醉心于书案,捣鼓我的魔法。可是当那天几个手持长矛的圣骑士站在我左右时,我忽然能够理解…理解那种明明没有威逼,但你却无从选择的感受。”

“很长一段时间,我假装对一切都毫无察觉,他们给了我住处,但不允许我离开居民区。”

“我不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他们似乎没有研究遗民魔法的需要。我的文章发不出去,像石头投进大海,寄出去的信件也没有回复,除了和我妹妹的通信,这是我与世界的唯一联系。”

“我开始精神衰弱,有时会在半夜被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惊叫吵醒。”泪光闪烁间,他继续说道:“后来我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跑出了他们给我安排的住所,他们也并不关心对吗?只不过少了个可有可无的学术疯子。”

“莉里昂小镇的一家人收留了我,男主人是太阳神教徒,他的夫人、女儿也许还有别的亲戚是女巫,躲在地下室里。我那时觉得觉得学术理想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想要真实地、自由地活着。”

波德莱尔教授的喉间传出压抑的呜咽声:“二十三年前,圣骑士发现了她们…我只能装疯,街坊也都知道我有时疯疯癫癫的。塞米拉,我对着太阳神忏悔了无数次,我没有选择,我只能配合他们,声称我被女巫控制了,折磨疯了。”

“很抱歉听到这些。”塞米拉为波德莱尔教授倒了一杯柠檬茶,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理解您的选择,至少您好好活了下来,为我们记下这一切。”

波德莱尔教授仍然局促不安,他绷着嗓子对塞米拉说:“后来我获准回到奥古斯都神学院,翻阅大量材料,写了诸多有关旧教皇遗民血统考证的文章,这可能也是我…投诚的方式,那时我才模糊地意识到加斯科尼教授的死因。”

“于是,”波德莱尔教授强忍着颤抖:“于是我找到了加斯科尼教授死前一天翻阅的那本书,我还记得名字,叫《乌鸦晨祷:北地遗民的诞生与源流》,在书籍的尾页…那天我像着了魔,尝试了一种隐秘的遗民法阵…我不能说是什么。总之,我听见了加斯科尼教授的絮语。”

“‘教皇并非北地遗民’”

……

“谢谢你的柠檬茶,我好多了。”

“那就好,我刚刚差点以为您要昏过去了。”塞米拉惊魂未定。

波德莱尔教授整理着被抓出深长折痕的裤子:“塞米拉,我希望你能跟拉尔夫裁判官说这件事…也许他早就知道。总之,如果你说,他肯定会相信的。”

他湛蓝的眼睛望向塞米拉,问道:“你相信我吗?”

塞米拉用力点头。

……

因过度消耗精力,塞米拉步出研究院时感到头晕脑胀,她夹着一沓笔记,艰难从串珠袋中掏出钥匙——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需要锁门。

“需要捎您一程吗?”背后忽然传来青年男人的嗓音,她猛缩肩膀,笔记差点要被北风吹飞。

韦恩骑士长坐在汽车副驾上,这辆车没有拉尔夫的那么豪华,和马车相比只不过是把马换成了四个轮子,四周没有车门遮挡,塞米拉抓着支撑顶篷的柱子,左脚一迈就上了后座。

“谢谢。”塞米拉朝对方道谢。

没有拉尔夫在场,韦恩骑士长变得更加活泼健谈,他与塞米拉搭话:“之前有在王城见过塞米拉小姐。”

“好像两年前在万灵节的祭典上见过。”塞米拉对韦恩骑士长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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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恩骑士长此前隶属于圣殿骑士团,与拉尔夫过从甚密。两人同居期间,有天韦恩骑士长有紧急的事项要与拉尔夫讨论,不得已在周末的深夜前来拜访。那时拉尔夫正在熬夜看小说的她身边熟睡。她从猫眼处看到韦恩熟悉的那张脸,他们二人约会时总撞见韦恩,拉尔夫每次都会立马与塞米拉保持合适的社交距离,展示他即使交往也会恪守礼仪而不过分亲密。

所以那天她第一反应是轻手轻脚地跑回卧室,小声唤醒拉尔夫,拉尔夫醒来看见她的含着促狭笑意的双眼,第一反应就是将她圈在身下亲吻,完全不给说话的空隙。直到门口的敲门声大到无法忽视,塞米拉才有机会开口说:“韦恩骑士长找你。”拉尔夫立马穿上外衣,踉踉跄跄地跑出卧室,而塞米拉则窃笑着配合关上房门。

隔着门板,他听见韦恩问道:“裁判官,你的嘴唇。”

“晚餐放了太多辣椒。”拉尔夫的声音听不出一点破绽,“我们进书房聊…”拉尔夫应该想起书房有一个桌子堆满了她的东西,赶忙改口道:“我们去餐厅聊吧。”

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也许是有关拉尔夫教皇舅舅的那些宏图壮志,总之不久后,韦恩就接替旧贵族加斯科尼公爵的位置成为浦菊骑士团团长,也是东岸最年轻的支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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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塞米拉小姐印象很深。”韦恩骑士长回头:“过去在王城时经常碰见您和裁判官。”

“哈哈”塞米拉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昨晚您是找十三号研究员有事吗?”

在一通寒暄中,塞米拉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完全处于她预期之外的问题。她难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在收紧时被攥着的纸页划破。“他不可能听到我们说话。”塞米拉对自己说。

“我和他讨论一些问题,研究上的。”塞米拉回复。

韦恩骑士长回答:“我并不是有意要盯着您,这几天我住在旅店的四楼,昨晚偶然看见您的行踪。提醒您一下,尽管你们西岸人不注意这些礼数,但是裁判官会在意。”

塞米拉反倒松了口气,她现在没有心思去想和拉尔夫的事情,随口应了句:“我会和他解释。”

饭后,塞米拉在三楼的楼梯间碰到了韦恩骑士长,她有些怀疑拉尔夫命令韦恩监视自己,可骑士长却将一封信件交到她手上。金色的魔力纹路立马使塞米拉心领神会,她与骑士长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回了房间。

一封来自教皇的信,上面只有两句话:你知道了真相。我和卡拉瓦乔女士都认为,接下来要去午夜的教堂看看,注意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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