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霜的剑锋斩落第三支箭矢时,燕姚甩了甩手里的弩,往上装上三支铁箭,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儿,瞄准两人略微嫌弃道,“力道还是差些。”
苏珂瞳孔突然收紧,在看向燕姚手中的武器,心中一沉。
“师姐小心!”裴云初收回定霜,旋身揽住她的腰,剑盒砸在地上露出见山无生,三支铁箭瞬间逼近。
他抽出魔剑连挡又转剑回出,铁箭顿时随着挥出的力道射回。
燕姚的红裙在树冠上翻涌如雪浪,箭羽擦着鬓角飞过,钉入身后榆树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呦…护得真紧。”燕姚捂住嘴角,“这郎情妾意,原本妾身最是爱看,可惜今日不是时候…”
剑光如瀑。
黑衣人如蝗虫一般压过。
苏珂脸色煞白,抓住裴云初的肩头。
裴云初的衣袂被镖锋割裂,却在触及苏珂前尽数斩落,想也不想,直接抱着苏珂后退。
“追—”燕姚红袖翻卷,铁箭一只接一只破空而至。
裴云初背上魔剑护着苏珂,金属相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脆响声惊起林间昏鸦。
“灵鹤山的弟子也敢动!”逢来踏着鸦群从天而降,剑风扫过燕姚鬓边金钗,珠玉坠地时已碎成齑粉。
“就是她?”逢来执手剑立在三人面前,目光盯着燕姚道,“可要杀了?”
穷追不舍的黑衣人瞬间将几人围起。
离人语背靠逢来,眼看苏珂两人没受伤,余光撇间燕姚手中的箭弩,“军备?”
“大师兄,逢来师兄,你们总算是来了。”苏珂松开手,深深呼吸,正要说些什么,燕姚啧啧出声,
“大言不惭,莫不是灵鹤山的弟子都这样?”燕姚收了笑,围而不攻的黑衣人袖中突然突出银丝,相互交错成网状。
离人语金针出手却穿网黏在上面,瞬间变黑,他脸色骤变:“有毒!”
几人越靠越紧,背贴着背,离人语忍不住问道,“官府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小心!”裴云初突然将苏珂扑倒。黑衣人持弯刀划过,逢来挑剑劈在蛛网某处,划出一个半臂长的开口。
苏越的声音裹着马蹄声呼啸而来,“冤有头,债有主,燕姚,莫要伤我妹妹”
“我就知道,这香甜的饵,不是那么简单吃到。”燕姚循声望去,冷声说道,“可惜,既出手,岂能无功而返。”
话音刚落,黑衣人攻势更加迅猛。裴云初手持中间带着苏珂左躲右闪,倒是离人语和逢来下手更狠。
苏越滚鞍下马,随他而来的任管事带着红衣卫整齐地搭弓拉弦,齐刷刷地对准燕姚。
郑观音骑着马悠悠跟在后面,下了马对着燕姚说道,“燕帮主,久仰大名!”
黑衣人暂停,苏珂正要上前,裴云初伸手拉住,冲她缓缓摇头。
“郑城主~”燕姚身子微屈,当作打了招呼再看苏越,啧啧摇头,
“裴郎狠心呀~”
“怎么说我也为你孕育一子,那孩子你妹妹当见过,又聪明又乖巧,今日却叫来官府的人这么对我?男子薄信,诚不我欺。”
燕姚袖中滑出匕首,身形鬼魅般穿过箭网。红衣卫不及,一时间围在郑观音面前。
她手持利刃刺入苏越肩胛。
“哥哥!”苏珂的惊呼裹着血腥气刺破夜空。她刚要冲上前,却被裴云初死死扣住腰肢。少年剑客的掌心沁着冷汗,魔剑“见山无生”嗡鸣震颤。
“别来!”苏越咬牙制止苏珂。
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颈侧青筋暴起,“什么为我孕育一子,你当我不知道,你裙下不止我一人。现在说什么贞洁烈妇,若说那孩子!”
他反手攥住燕姚持刀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那个野种……”
寒光乍现,刀刃又入肉三分。苏越闷哼着踉跄后退,后背撞在古柏虬结的树根上,枯叶簌簌而落。
郑观音敲了敲红衣卫的脑袋,“苏兄是商人不会武功,以后先护着他!”说完拨开面前的人,好奇地看着燕姚,
“姑娘一帮之主,与苏兄何愁何怨?可是有隐情?郑某朝廷命官,说出来指不定能帮姑娘。”
“奴家从未隐瞒过目的。”燕姚脸上是苏越赤红滚烫的鲜血,她贴着苏越的脸,动作亲昵而又冷漠,仿佛他只是一个擦血的抹布,
“自然是为了钱!我想其中原由,这冤家应该是和你们说过。”
郑观音摇摇头,“姑娘怎么不说实话?”
“我看过姑娘事迹,你一手瓦解四方盟,四处结交江湖中人,连如意馆这种地方门派也接触过。之后认识苏兄,更是借苏氏商行在圩阳城站稳脚跟,观你做事,绝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之前杀人图谋苏家产业的事已经败露,以你的性格应该会及时止损,若是无他原因,怎么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就不能是我恨他?”燕姚染血的蔻丹抚过苏越惨白的脸颊,“苏越长得不错,我倾心于他,因爱成恨也说得过去。”
郑观音道,“这话苏兄信吗?”
苏越沉默地别开头。
郑观音,“姑娘有何隐情可回去再说,郑某既然来了,姑娘绝无逃脱可能,你一介女流能做到帮主这个位置,十分不易,何苦为了暗处的人,枉作嫁衣?”
燕姚的目光扫过一圈,“说的是,说的是。确实有人让我这么做,可我说了有什么好处?”
“姑娘不说,绝无好处。”郑观音笑道。
燕姚吃吃笑起来,许久才停下笑声,“好个厉害的郑城主,小女子真是怕了。”她松了手,反而慢慢靠近郑观音。
苏珂赶紧上前搀住苏越,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大师兄,可有止血药。”
离人语紧跟在后,掏出药品递给苏珂,“先捂住止血,这伤口不停流血,就算杀伤药粉也会被冲掉。”
红衣卫立即挡在郑观音面前。
“城主这么怕我?”燕姚扔下匕首,细声细语,“奴家不过是一弱女子。”
裴云初的剑尖还在滴血,忽然看见燕姚垂落的衣袖间透出一丝寒芒。他刚要开口提醒,燕姚的左手已扬起漫天紫雾。
“闭气!”逢来旋身挥剑,剑气如虹却劈不开黏稠毒瘴。郑观音的红衣卫接连栽倒,黑衣杀手趁机挥刀砍向郑观音。
燕姚的笑声在毒雾中飘忽不定:“郑城主说得对,妾身也有妾身的想法。”她快速扫过周围。
这里个个都会武功,唯一不会武功的苏珂一直被裴云初这个小崽子护在身边。现在倒是个好机会。
抓了苏珂一样能离开。
苏珂脚踝一阵剧痛,银丝如蛇缠上苏珂脚踝,拉出一圈血珠,仿佛脚踝要随时断掉。
裴云初挥剑上前。黑衣人的弯刀插身而过,就在这一瞬间。苏珂已经不受控制往燕姚方向被拉扯而去。
“再往前,你师姐的脚可就没了!”
裴云初神色一变,燕姚抓过苏珂,足尖点在摇摇欲坠的孤松上,转身往林中深处逃去。
燕姚的速度很快,银丝缠绕在苏珂的脖颈上。随着奔跑的动作是不是陷入皮肤中,在她的脖颈上勒出一个红色痕迹。
这时候,她顾不上脚腕的疼痛,肩肘未痊愈的伤口,只能压下不停狂跳的心,跟在燕姚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燕姚才停下来。那银丝从脖子上被收回。
苏珂怦地坐在地上,“咳咳咳!!咳咳!!”大口的呼吸刺激着干涸的喉咙,苏珂呛得眼角翻红,捂着口鼻平缓呼吸,心跳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传到燕姚那边。
“真是没用!”燕姚靠在一石头上,鬓角的珠花不知何时掉落,散落的几缕发丝让她本就温柔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弱。很难想象这样的女人搭起弩来那么凶狠。
好一会,苏珂缓了过来,抬头看着此处,不知燕姚怎么跑的,这地方原是一处断崖。
“这里无路,燕姑娘怎么会往这跑?”她心下疑惑,燕姚像是看出她的疑问,
“官府的人既然来了,想必周围全是红衣卫。这里有个崖,想在这布及人手不容易。”她坐在石头上,将银丝绕回手上的暗器中,
“都这会,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一会我就杀了你,将你的尸体掉在树上,哈哈哈哈……”
她笑得畅快,仿佛已经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苏珂坐在地上,看着疯笑的女人。
燕姚笑了会又看向苏珂,“你不怕?”
苏珂摇摇头,“你不会。”
“我可是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她敲了敲手上的暗器,吓唬着苏珂。
苏珂,“是你想杀我哥哥,还是你背后的人想杀我哥哥?”
燕姚顿在原地,“套话?”
“小姑娘不如学学郑大城主是怎么威逼利诱。你呀,道行太浅,还是做你哥哥的好妹妹,少掺和江湖事!”
“所有我说燕姑娘不会杀我。”
若要杀她,燕姚就不会同她说这些话,之前她看不懂燕姚,如今还是看不懂燕姚,这女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苏珂突然对她生出好奇。
燕姚愣住。
“明儿……”
话未落音,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珂随着声音看去,郑观音的红衣卫不知何时从侧翼包剿而来。
燕姚来不及细想,暗骂一声第一时间拉过苏珂在她耳边说道,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杀你!”
苏珂只觉天旋地转,耳畔尽是猎猎风声,燕姚突然扯动银丝纵身跃下悬崖,碎石混着冰碴簌簌落入万丈深渊。
燕姚的银丝已经收走,可她好像还能感觉到那种被紧紧束缚的疼痛,每一寸都在火辣辣地灼热。可真正令她战栗的是身后翻涌的风声,似乎要将两人撕碎。
“陪姐姐走趟黄泉路如何?”燕姚在坠落中笑得癫狂,裴云初的嘶吼从崖顶传来。她抬头看去,离人语死死拉住想要一同跳下的他。
“云初……”喉间刚溢出的气音被山风撕碎。少年剑客猩红的衣角在崖顶翻飞,像团燃到尽头的火。
不知为何,苏珂反而庆幸。
崖壁青松突然伸出一截枯枝,燕姚反手抓住,蔻丹染血的五指深深抠进树皮。
苏珂的衣袂擦着锋利岩壁滑落青松承受不住重量发出脆响,两人随着断裂的树枝坠入寒潭。
“燕姑娘,”潭水冷得刺骨,肺叶被挤压成纸片,苏珂浑身难受的想要晕过去,靠着最后一丝信念,苏珂挣扎着浮出水面时,看见燕姚的红裙像血莲般在墨色水面上绽开。
下坠时,燕姚的身子紧紧抱着她,擦过山石和树枝,她手脚并用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想不到,奋力地游向燕姚。
两手触到对方的胸膛,那微微的跳动让她松了口气。
“小丫头…该跑的…”怀中的女子睫毛凝着水珠,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上,又随着喝水晕开。
苏珂望着雾霭沉沉的天空意识散尽,两人随着河脉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