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气很多变。
时而雾气弥漫,时而阴雨绵绵,大街小巷都灰蒙蒙的,像是套着一层上世纪的滤镜一样。
回到伦敦的那天,没有恍若隔世,没有愤恨不安。
和所有人想的都不同,闻煦相当平静,也相当沉默。
他没有着急去见股东,而是详细查阅了公司章程和股东名册后,才一位一位登门拜访。
除此之外,还要忙着收集证据,忙着调查闻枫。直到今天,这些事才算告一段落。
[咕咕鸟:成绩出来了。]
[咕咕鸟:…输了安和一分,下次一定超回来!]
闻煦失笑。
安和同顾渺的竞争,在高三愈演愈烈。
但奇迹般的,这并没有损伤两人的友谊。
这个问题,某次闻煦和安和通话时也好奇问过。
安和的回答,与顾渺差不多:“大家都各凭本事,输了下次赢回来就好。高考状元是很重要,但没重要到压朋友一头。”
虽然这么说,但顾渺和安和还是正大光明的较着劲,就比如这次期末考试。
高三第一次期末,算是高三阶段第一次大考。
这场考试顾渺输给安和,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应该是有点郁闷的。
闻煦打字:[加油,我相信你,这次考试只差一点,不是大事,你不要不高兴。]
闻煦不会安慰人,只会说这种直白的有些不像安慰的话。
但顾渺喜欢:[知道啦。]
闻煦抿唇一笑。
这些日子里,两人就这么聊着天,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顾渺会告诉他今天云州出了太阳,陈霜其和安和又吵了架,李白同张老师突然关系变好…
每天闻煦看着这些消息,就觉得暖意遍布全身,再看那些头疼的东西时,就没这么疲惫了。
闻煦也会和她分享日常,但尽力避免提起自己的从前。
他不希望顾渺心疼他,心疼是让人难过的情绪。
除非必要,除非瞒不住,闻煦希望顾渺永远微笑。
窗户纸没人捅破,两人默契的维持着现状。
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顾渺忙着学习,忙着考大学,高考前,她都不会考虑谈恋爱的事。
闻煦不仅要送闻枫进监狱,还要获得股东会的支持。这两件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最重要的,闻煦叹气。
虽然两人只差了两岁,但闻煦实打实的成年了,顾渺也实打实的没成年。
成年人和未成年人表白…闻煦总觉得下一秒顾长津就拿着手铐要给自己戴上。
敲门声响,郑冠海来了。
“法院禁令已经下了。”郑冠海喜气洋洋,“你能喘口气了。”
闻煦不置可否:“还早呢,事情没结束,这口气就喘不下来。”
郑冠海没这么悲观,只要闻煦肯踏出这一步,他就觉得前途光明:“还好,还好你想开了。”
但郑冠海也好奇:“小煦,我这个问题你想回答就回答,郑叔只是想知道,当年你被闻枫这样对待,也不肯去法院告她…可现在,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
闻煦好半天没说话,郑冠海意识到自己失言:“没事没事,你不想说,就当我今天没问。”
“没事。”
闻煦端起酒杯:“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当初不告闻枫,是因为我的父母。”
郑冠海不解。
“我父母去世之后,除了遗嘱,还留给我两封信。”
闻煦咽下满口辛辣:“大概是知道闻枫口不称心,心里恨着他们俩吧…他们两个分别在信里叮嘱我,无论闻枫怎么样,要对她好。”
“我妈…是一个善良到有些讨厌的人。”闻煦垂眸,“我父亲也是。”
张玉桐不是察觉不出闻枫的爱意,正是察觉出了,才会升起愧疚。
而闻载亦是一样,虽然婚后同闻枫有意保持距离,但他知道闻枫还喜欢他,才会一直咬死不嫁。对这个妹妹,他又不满,又恨铁不成钢,亦有一丝愧意。
可感情的事是自私的,他们谁也无法弥补。
只是这些愧疚,闻煦实在不明白从何而来。
可作为他们的孩子,他就算理解不了,也必须要替他们肩负起这份“弥补”的重责。
“信里将闻枫的身世过往解释清楚,也说清了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最后不约而同的告诉我,闻枫少失怙恃,寄人篱下,很不容易。如果他们死后闻枫还在,就要我好好孝顺她。”
直到看见信里的一切,闻煦才了解了上一辈的往事。
直到被送进国学社,闻煦才彻底心灰意冷。
闻煦是恨的。
闻载和张玉桐既然知道闻枫的恨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好,只是在装模作样呢?
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情。
装作岁月静好,于是将心中的愧意毫无负担的、尽数丢给了闻煦。
他们爱自己吗?爱,不爱怎么会在那场车祸中齐齐保住他,不爱怎么会将所有财产早早留给他。
可对他的爱和对闻枫的愧不冲突,想通了这点,在国学社的每一天里,闻煦都恨着父母,恨着闻枫。
出来后,闻煦没有寻求法律帮助,也是因为心中的恨。
他时常会想,你们让我对闻枫好,我实在没法捏着鼻子做到。
但我通过另一种途径保住了她,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你们在天上,会不会有一瞬间,悔恨留下的这两封信呢?
所谓的快意只是更深的自我折磨,但当时的闻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遇见顾渺。
他不在寻求自我折磨来让自己从痛苦中得到快感,他有了新的目标、新的牵挂。
心中有了牵挂,人就会所向披靡。
想到这里,闻煦捧着杯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看着郑冠海,笑的轻松:“郑叔,通知律师吧。”
落地窗上,兀地有雨滴划过。
顾渺端起水杯,冰饮冒着寒气,水蒸气遇冷凝结,结成小水珠,从玻璃杯壁上缓缓滑落。
虽然已经放假,但高三的学生可没闲着。
古人曾云:假期,就是弯道超车的好时机。
这两天,陈霜其就正在弯道超车的路上。
陈霜其打了个哈欠,拿着风油精往太阳穴点:“这咖啡怎么越喝越困啊。”
安和写着给她改英语卷,没抬头:“冷知识,咖啡越喝越困,有可能是因为你对咖啡过敏。”
陈霜其连忙收回拿咖啡杯的手:“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问题。”
顾渺“呵呵”两声:“人家安和说的是“有可能”,你从前喝咖啡犯困吗?”
“不困啊。”
“这不就得了。”顾渺抿了一口杯里的茶饮,“你不是过敏,你是纯困。”
陈霜其嘴一瘪,打着哈欠继续做卷子,
高三生的生活,就是这样枯燥且枯燥且枯燥,就算放假亦是如此。
成堆的试卷,成堆的习题,他们毫无捷径的一道道做着,想要从中找到救赎之路。
“你说我们考上大学有什么用啊?”
“有用也没用。”
今天的补习到此结束,三人一块离开咖啡馆。
安和去给陈霜其买红糖水了,听见陈霜其的感叹声,顾渺戴上了手套:“考不上大学呢,不代表未来就完蛋了。考上了大学,也不代表就高枕无忧。”
“考上什么大学也是一样——其实说白了,以后的事,谁能说的认准呢?”
“所以啊。”公交车站前,顾渺搂着陈霜其,靠在自己肩膀上,“别想太多,包袱别太重。”
这次期末,陈霜其考出了最差的一次成绩,倒数第一。
理综数学一如既往的优秀,原因出在了英语和语文上。
过度的轻视让陈霜其终于在高三吃到了苦头,如果不是学校规定,高三之后不允许进行班级调整,以免给学生造成不安定感。那么明年,陈霜其就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一班的学生,谁不想考京大呢?
陈霜其的偏科在几轮复习后缺陷愈发明显,成了拦住她通往京华的挡路虎。
终于,陈霜其开始正视自己的不足。
“你说我现在才努力学这两科,还来得及吗?”
顾渺掐了掐她的脸:“当然来得及——陈霜其,能进咱们班的人,脑子不会差,你之前学不好,只是没有努力。”
“陈霜其。”顾渺捧着她的脸,踮起脚尖,和她对视,“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陈霜其嘴一撇,眼眶里有泪水在转:“你烦死了,干嘛惹我哭啊。”
“好啦好啦。”顾渺赶紧告饶,“我不惹你了,桃桃这两天身体不好,我得赶紧回家看看她,先走了啊。”
“嗯。”
陈霜其随手擦了擦眼睛:“拜拜,替我跟桃桃问声好。”
“好,你别哭了啊。”
顾渺说完,紧了紧围巾,向家走去。
顾渺没撒谎,桃桃这两天身体确实很不大好。
具体表现为精神萎靡,情绪不振。
大家都很担心,但去医院看过后,也查不出原因来,只能暂且放下。
这些日子里,顾渺每天都会陪着桃桃说些话,今天也一样。
“桃桃,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桃桃看了一眼,却不见开心:“是蛋糕…桃桃最喜欢的蛋糕。”
“那要不要来吃?”
“...算了吧。”桃桃埋着头,“今天没有胃口,妈妈替我吃了吧。”
“...”
顾渺眉间有些愁意:“桃桃还是不开心吗?”
桃桃没回答:“妈妈,我今天做了一个梦。”
顾渺抱着她:“梦见什么了?”
这个问题,桃桃沉默了半天,也没有回答。
她只说:“妈妈。”
“嗯?”
“我爱你。”桃桃抱着她的腰,一遍又一遍的说,“很爱你,很爱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