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深夜,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那声音仿佛无数细密的针,一下下穿刺着房间里的静谧。
秦晓雯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树影,恰似一群张牙舞爪、无形的鬼魅,
肆意地撕扯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床尾处,小九正趴在那儿,它的呼吸声沉稳而均匀,一下又一下,
像极了往昔宋宇熟睡时的节奏,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
莫名地让人感到惊悚。
秦晓雯辗转反侧,不经意间,指尖触碰到了枕边的素描本,画纸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发出细微的 “簌簌” 声。
那是宋宇出事前一周,亲手夹进去的,他还笑着说:“秋天的落叶,做成书签最合适不过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散发着幽绿的光,数字猛地跳到 02:17,和宋宇车祸发生的时间,分秒不差。
刹那间,秦晓雯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
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太过急促,脚边的毛绒拖鞋 “嗖” 地被踢到墙角,“砰” 地撞出一声闷响。
小九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可终究还是没有抬头,它最近总是这般,爱趴在床尾,脊背弓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
尾巴恰到好处地搭在床沿,那姿势,和宋宇生前看文献时,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单浩斜倚在跑车旁,指尖转着车钥匙,阳光透过警局玻璃在他银灰挑染的发梢跳成碎金。
“帮你不是不可以,负责安全监控的刘刚是我兄弟,不过嘛~。”
单浩拉着常常的尾音:“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晓雯忙道:“我是事故人家属,这应该不算随便看吧。”
可单浩一耸肩,还是一副难办的样子。
“刘刚那小子上个月还跟我抱怨,说监控室快成保险公司茶水间了 —— 你这家属身份,顶多算半张入场券。”
秦晓雯攥紧帆布包带,指节泛白:“我只要看一眼,就一眼。”
单浩忽然咧嘴笑了,露出犬齿上的银饰:“逗你的。”
他抬手拍了拍车身,引擎盖还带着日头的余温,“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老陈撞见 ——”
话没说完就被程梅子一把拽住胳膊,铆钉皮衣蹭得他衬衫沙沙响。
“少跟这儿演苦情戏,” 程梅子的眼影在阳光下抖落细碎亮片,“再磨叽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晚上请你吃日料,随便点,帝王蟹管够。”
程梅看不下去了,走到单浩身边,拉着他就往车上走:“我说你烦不烦,求你点事,看你磨叽的像个老太婆似的。”
“哎哎~。”
单浩被拽得踉跄半步,夸张地甩着胳膊:“暴力狂!松手松手 ——” 却在瞥见秦晓雯点头时,瞬间收了玩笑。
指腹蹭过车钥匙上的鹅卵石挂坠:“算你俩有诚意。走了,名仔那小子看见我车钥匙,比看见亲爹还亲。”
他绕到驾驶座时,银饰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与程梅子手腕上的骷髅手链遥相呼应。
秦晓雯盯着他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替自己赶走高年级 bully 时,也是这样把校服领子竖得老高,却在回头时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日头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大地上。
单浩开着那辆张扬的跑车,风驰电掣般在警局门口急刹,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惊得台阶上停歇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慌乱地四散飞去。
程梅子身着一件酷炫的铆钉皮衣,从车上跳了下来,身上的金属链条随着她的动作,撞击在车门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她挑了挑眉,满脸嫌弃地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比我换男朋友还拖沓。”
说着,她转过头,冲秦晓雯眨了眨眼,阳光下,她眼皮上的银蓝眼影闪烁着别样的光泽,接着安抚道:“别怕,有我在呢。”
走进监控室,里头的灯光冷冽得像一块寒冰,瞬间让人心生寒意。
墙面之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交通路线图,打印机时不时地运作起来,吐出一张张带着二维码的纸张。
小警员名仔正坐在椅子上,椅子被他晃得 “吱呀” 作响,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屏幕上原本正在玩的游戏界面还未来得及关闭。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说道:“浩哥,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不用去公司忙事儿吗?”
说着,他的目光在程梅子那件个性十足的卫衣上扫过,最后落在秦晓雯紧紧攥着的帆布包上,不禁问道:“这位是……”
“宋宇的妻子。”
单浩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秦晓雯的肩膀,说道,“她想看去年 1229 事故的监控。”
名仔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键盘的敲击声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地回荡着。
随着屏幕缓缓亮起,秦晓雯的手指在木质椅面上无意识地敲出急促的节奏,直到程梅子的手掌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监控室的塑料椅在身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程梅子的铆钉皮衣蹭过她的肩膀,带着体温的暖意混着淡淡烟味,像根无形的绳索,将她即将崩溃的神经暂时捆缚。
“我在。” 程梅子的指尖轻轻叩了叩她僵硬的肩胛骨,腕间的骷髅手链硌得人生疼。
秦晓雯抬头,撞上好友眼底未说出口的担忧 —— 那是种介于愤怒与心疼之间的复杂情绪,像团拧不干的湿棉花,沉甸甸地堵在喉头。
她勉强扯动嘴角,指尖却不受控地发抖,在鼠标左键按下的瞬间,仿佛按下了某个潘多拉魔盒的开关。
前两段视频的雪花点在屏幕上跳成细碎的银斑,车牌号 “卫 A25666” 像道褪色的伤疤,牢牢钉在白色轿车的尾部。
秦晓雯盯着宋宇握方向盘的手,指腹贴在真皮把套上的弧度,与他生前教她开车时的姿势分毫不差。
直到第三个视频的加载条爬满进度,滨海大道的路灯突然在屏幕上炸开冷光,她才惊觉自己咬破了舌尖。
轿车变道时的转向灯像道苍白的闪电,几乎在大货车轮胎压线的同时亮起。
秦晓雯的瞳孔骤然收缩 —— 宋宇的手指始终僵在方向盘三点钟位置,刹车灯在后视镜里沉默如死。
碰撞发生的瞬间,屏幕剧烈晃动,监控摄像头因震动发出蜂鸣,而驾驶位的宋宇,竟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咔嗒” 声中,安全气囊爆开的白雾填满整个驾驶舱,白色轿车如枚被弹飞的火柴盒,在路面上划出刺眼的火花。
秦晓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滚烫的泪水砸在监控室的桌面上,在宋宇翻车的画面上晕开细小的圆斑。
程梅子的手掌在她后背缓缓画圈,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却抵不过屏幕里宋宇毫无波动的眼神。
秦晓雯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喉咙像塞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哽咽声从齿间溢出:“宋宇连高速超车都会提前三秒打双闪……”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白色轿车的刹车灯始终沉默,“他怎么会……”
“姐,你别急吗,看这个视频。”“逐帧修复中。” 名仔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右下角的进度条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滨海大道 12 号摄像头,23 点 47 分 12 秒 ——”
画面定帧的瞬间,程梅的指甲掐进秦晓雯的手腕。
宋宇的瞳孔在高清模式下呈现出诡异的扩张,虹膜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灰雾,像是被人用橡皮狠狠擦去了所有神采。
他的唇角微微下垂,法令纹在监控冷光下刻出两道深沟,那表情 —— 不是疲惫,不是痛苦,而是某种介于木偶与标本之间的空洞。
秦晓雯的呼吸瞬间停滞,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宋宇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哪怕是路灯洒下的光亮,都无法将其照亮。
“刹车灯没亮。” 程梅子的声音微微发颤,她伸出指尖,紧紧捏住秦晓雯的手腕,声音里满是疑惑,“他为什么不踩刹车?”
名仔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时速 110,方向盘转动角度 180 度,完全不符合安全驾驶规范。”
他的指尖划过屏幕上宋宇僵直的手腕,“保险公司来过七次,比对了十五份疲劳驾驶案例……”
单浩的呼吸声突然在右后方加重,他探身时带起的风掠过秦晓雯发梢,名贵腕表的金属链擦过她的椅背:“后视镜角度也不对。”
他的手指点在屏幕边缘,“宋宇习惯把右侧后视镜调低 15 度,方便看路面标线 —— 但视频里是原厂角度。”
程梅的呼吸声在耳机里变得粗重,秦晓雯这才惊觉自己戴着监控室的降噪耳麦。
视频里的宋宇突然眨了下眼,动作机械得像被扯动丝线的傀儡,眼睑闭合的弧度让秦晓雯想起他实验室里那些被麻醉的实验犬。
“血液酒精含量 0.03mg/100ml。” 名仔的声音突然飘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于酒驾标准,但高于正常生理值 ——” 他猛地咳嗽起来,警服下的肩膀绷成僵硬的直线。
单浩的手指突然扣住显示器边框,指节泛白:“宋宇是不是喝酒驾驶呀,怎么看着跟喝断片了一样。”
名仔感叹道:“谁说不是呢,要不然保险公司一直来查呢,不过还真不是,死者血液里一点酒精含量都没有,其实说疲劳驾驶也不太像,可是吧......。”
大概是估计到死者家属在,小警员的话又憋了回去。
秦晓雯忙对小警员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也觉得我丈夫的死很蹊跷,你若是有什么怀疑,和我说说行吗?”
名仔尴尬的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想说,我就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丈夫这死之前的样子确实不太正常,其实我们当时都怀疑他当时就死了,车内的就是一具尸体,可是你也看了,之前的两个视频,就是他驾驶着车子可是开了一路,所以这也不可能呀。”
这话一说出来,其他人也都惊了,尸体?开了一路的车?
名仔马上又继续道:“我们就是瞎说瞎猜的,不过最后我们都觉得是疲劳驾驶的可能更大一些,
只是每个人的表现不同罢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是吧。”
秦晓雯此刻坐在椅子上,脑中全是丈夫宋宇临死前那空洞木然的神情,这种神情从来未从宋宇的脸上出现过,他永远那么的沉着冷静,或是微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秦晓雯盯着屏幕上宋宇的手腕,那里本该戴着她送的黑曜石手串,此刻却光溜溜的,静脉血管在皮肤下凸起成诡异的直线,像某种精密的机械零件。
“疲劳驾驶的话,眼睑会下垂。” 秦晓雯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他的眼皮是绷紧的,就像…… 就像被人用镊子撑开。”
名仔的后背撞上文件柜,发出 “咣当” 响:“姐,您还是别看了。”
他的视线掠过秦晓雯僵硬的肩膀,落在屏幕上宋宇后颈的挫伤处,“有些事,想不明白就不想才最好。”
监控室的灯突然熄灭,只剩屏幕蓝光在众人脸上流淌。
秦晓雯盯着宋宇空洞的双眼,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生物的瞳孔会说谎,但细胞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