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这次并没有回靖轩,而是直接赶到了凝画阁。凝画阁果然阁如其名,是凝结在山水中的一副画。阁外是一处幽静的山谷,有瀑布飞流直下,下面便是潺潺的溪流。溪流周遭皆是五颜六色的奇异花朵。而凝画阁则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坐落在半山腰上。
琼楼玉宇,金碧辉煌,说是一个皇宫也不为过。
“你打算一直背着她吗?”玄夜看着夙月不愿离开泠樾的双手,问道。
“她要见流采最后一面,才会入土为安。”夙月用身上撕下来的薄纱轻轻缠住泠樾脖子上的伤口,泠樾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夙月已经将那只要人性命的飞镖收好了,她要让自己永远记得,泠樾究竟是怎么死的。她要让玄夜后悔,一定!
“流采不在我这里。”玄夜冷冷道。
呵,什么时候,玄夜也笨到会说这种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话了?不在他那里,难不成流采还自己长翅膀飞了不成。
“你最好让我见他。”夙月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些许的愤怒。
凝画阁的人见自家的主上竟然被人如此欺凌,也都气不过,纷纷拔出剑来,异口同声道:“黄毛丫头,不得对主上无理。”
然而,玄夜一个警告的眼神,却又让他们把剑都收了回去。
“我会让你见他。”玄夜总算是承认了,流采果然在他那里!
“你最好说到做到。”夙月瞪了玄夜一眼。她实在是恨透了这张脸,可是为了流采,她愿意忍。
“不过,我有条件。”
此时,夙月已经背着泠樾越过玄夜,一只脚就要踏入凝画阁的大门。
她并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把脚收了回来,停下来道:“什么条件?”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一定会做,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心甘情愿。
“替我生一个孩子。”哪怕她会恨他,那也无所谓,只要能看到她就好了。人们不是常说,一个女人只要有了孩子,就不会想走了吗?不要怪他卑鄙,为了留住夙月,他什么下三滥的事不敢做?
夙月猛然回头,看着玄夜。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的。而且,这种时候,他也开不出那种玩笑。
“当真要这样?”替玄夜生一个孩子,不仅仅是夙月一个人的悲剧,更是玄夜的悲剧。他这样逼迫夙月,难道他心里真的就会好受么?
“当真。”玄夜点头。
“不后悔?”夙月追问。
“不后悔。”玄夜依旧斩钉截铁。
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惜得罪所有的人,才让夙月回到了他的身边。这一次,他怎么也不会放手,怎么也不会。
“只愿你说到做到。”
也罢,夙月只当做了一场噩梦就好了。
一阵风吹来,凝画阁里的木槿花香也随即飘来。
原来,这凝画阁里也有木槿花。
夙月有时候真的不明白,玄夜对夙月好,究竟是因为她对迎珏的亏欠,还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
“宜荌,带她去枫园吧。”
宜荌竟然从凝画阁里走了出来,原来她一直都在,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这里也是她的家啊,她是玄夜名正言顺的妻子,而夙月则即将成为为玄夜生孩子的女人。
事情竟然演变成了这样,真是可笑至极。
宜荌示意让人过来抬走泠樾,而夙月却防备地躲开了。
“你要让她连死都不好受么?还是你觉得,被你那皮包骨一样的背硌着,会比躺在担架上舒服?”
此刻,夙月的脚下已经多了一副担架。
宜荌又再次示意下人将夙月背上的泠樾放下来。夙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反抗。但她依旧寸步不离,生怕有人再对泠樾的遗体做什么手脚。
因此,他们走的很慢,而走在前面的宜荌倒是十分的沉得住气,任由夙月这样也没有觉得不耐烦。
慢慢的,一片片红色的枫叶映入了夙月的眼帘。这凝画阁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不同节气的植物竟然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凝画阁里。
呵,玄夜的本事向来不小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住在枫园吗?”宜荌问道。
可夙月却没有搭理她,她的注意力全在泠樾的身上。宜荌却也没有觉得尴尬,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从前泠樾就住在这里。她最喜欢枫叶,最喜欢枫叶火一般燃烧的热烈,就像她这个人,永远都是那么义无反顾,敢爱敢恨。玄夜对她,就像是对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呵,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般。试问有哪个做哥哥的会忍心杀死自己的妹妹?你大可不必替他说好话。”夙月在心里暗暗地唾弃着宜荌此时的行为,她知道宜荌正在为玄夜开脱,可宜荌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宜荌似乎又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枫园已经到了,夙月被那清一色的红照的有些睁不开双眼。的确,那就像是泠樾的一生,美丽而又热情似火。
“进去吧。”宜荌只说了一句,便离开了。而随从们也把担架放了下来,跟着宜荌走了。
“泠樾,你喜欢这里吗?”
夙月问,却无人应答。
她笨拙地将泠樾拖了进去,幸好枫园的入口,距离里面的住处只有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因此夙月倒也没有费多少力气。
泠樾住的是一个仅有一层的小屋子,不大,让她一个人住的确是刚刚好。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牌匾,叫观火。这么奇特的名字,的确也只有泠樾敢用。换做他人,不是风就是雨,不是花就是草,半点新意都没有。
这观火阁正处在一处半山腰上,山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枫林。夙月站在观火阁前面,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枫林,感受着那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观火阁的前面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张圆圆的石桌和两张石凳。夙月坐了下去,想象着从前泠樾也曾坐在这儿,静静地欣赏着山下火红的枫林。
不知道,当初她看见这番美景的时候,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心里又在想着些什么。也不知道,当这一整片的枫叶都掉光的时候,泠樾会不会感到失落呢?
夙月在石凳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看着那耀眼的红色枫林发呆。她已经渐渐地喜欢上这里。从前,她是只爱木槿花的。可如今看来,这枫林也别有一番趣味。
若是泠樾还活着就好了,夙月就可以陪她一起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夙月的眼角突然冒出了一双黑色的鞋子。
“你打算让她一直呆在这里么?就不怕她会腐烂吗?”玄夜似乎是受了风寒,声音里有明显的鼻音。
“你也知道关心她?”夙月的声音有明显的敌意。她不想站起来,更不想回头看他。
即便是这样,玄夜在背后看着她的目光依然灼热到令她感觉极其不自在。
“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些感情的。”玄夜垂眸,轻叹一声。
“有感情?有感情你就不会杀她。”夙月实在是觉得好笑。
“如果我告诉你,她不是我杀的,你会相信么?”
不是他杀的?泠樾前脚刚刚被暗杀,他后脚就进来了。难道玄夜要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吗?省省吧,夙月还没有笨到那种地步。
“不信。”
果然,她果然不会相信她。玄夜苦笑了一声,但却没有让夙月听到。
“我知道你不会让她离开你。我也不强求,但我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在她最喜欢的地方化作一团腐水。我命人做了冰棺,冰棺起码可以暂时好好保存她的身体。”
夙月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泠樾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是以腐烂的样子去见流采的。既然如此,夙月无论如何也要保存好泠樾最美的样子。这样,泠樾死也会瞑目了吧?夙月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玄夜见状,便招手示意门外的人将冰棺抬了进来。正当下人们准备抬动泠樾的身体时,夙月却开口道:“把冰棺放在屋里就行了,我要亲手送她进去。”
一旦入了冰棺,便再也不能打开,否则只会腐烂的更快。而冰棺在常温下,顶多只能支撑个十五天。这也就意味着,夙月只有十五日的时间。
十五日之内,夙月一定要让泠樾见到流采,在她最美丽的时候。
下人们看了夙月一眼,最终还是望向了玄夜。没有玄夜的命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玄夜才是凝画阁的主人,才是他们的主子。
“按她说的做吧。”玄夜爽快地答应了。
“是。”
下人们应了一声,便把冰棺抬了进去。很快,便又折返回来,想要把泠樾也抬进去。夙月自然不放心泠樾离开自己的视线,便打算跟进去。
末了,对站在门口处的玄夜道:“我不会感激你,这都是你欠她的。”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去。
只留下玄夜一个人,默默站在观火阁的门外,看着夙月倔强的背影。
仿佛他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了。
夙月恐怕不知道,这枫园的红色枫叶,也曾是他年少时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