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你们最害怕的事是什么。」
又双手死死捂着柠的眼睛,忍不住想长出第三只手来掐她脖子。
「你给我安静点。」凑在柠耳边轻声细语。
此刻又已经分不清头脑中尖锐鸣叫的是她的耳鸣,还是来自求生欲的警报。
不管是什么都很不妙。
不妙,太不妙了。
「想好了。」海陆第一个回答。
「我也是。」海韵第二个回答。
「死去的……人类尸体。」女鬼第三个回答。
「好,我们继续想象。」又汗毛倒竖,那东西,正围着她打转,狗一样嗅来嗅去,好像她们都是肉骨头,「这次想象,」
灰发少女声音打颤,「想象这个最可怕的想象,要可怕到什么程度,你们才会害怕到极限,然后,再也不害怕它!」
得快!得快!当你窥视深渊。深渊也窥视你。
当用想象补全鬼的样子,意味着这时候鬼也可以感知到她们!只是还没完全确定罢了!如果空空如也的面前一直传来美味食物香气,再理性的人也会忍不住咬一口空气试试,何况那是鬼!
她们必须彻底杀死它。这是……
是啊,这是,什么?
她知道这是鬼,可这是什么?
给海沧留下阴影的太后?一开始,每个人都这么想。
……海沧已经报仇了。
「……」
怪声在身侧接连不断。按捺不住的狗。
在身边闻着,嗅着,流哈喇子。等待她的耳鸣像一把钻头冲破耳膜。
又知道她自己会看见什么。
别害怕。
「用所有手段摧毁它!」
这样警告自己。
所有事物终会消失,再害怕的东西,也一样。
人会死去,尘归尘土归土。
那一瞬,耳鸣离她远去,意识消失在旷远世界,消失在她放眼望去的云雾,虚无之间。
好像有人凑近她,脸贴脸,对方的呼吸打在脸上,嘴唇吐露出恶毒低语。
轻微头痛在此刻忽然降临,变成浴室里一声蘸水的手拍打皮肤的脆响,拖鞋在水与地板间摩擦发出嘎吱!一声。
铺天盖地的雨从淋浴头挤下,灰白色的雨,粘稠,爬着寻找她的雨。
那个东西唇舌翻卷,塞满一嘴白腻的肉,慢悠悠嚼它的脸皮。
她精神紧绷,全身战栗。
放松!她要放松。
只有放松,才能够,理性思考。
放松下来,
意识清醒瞬间,她清晰地打了个抖。。爬过喊叫声混乱的走廊
让她的意识在清醒和消散间游离,每每刺探一眼,就是她的胜利。沉溺的快感,可以就此不用思考的诱惑,她意识零散,只能记录只言片语
醒来时,并不悦耳的嘎嘎鸟鸣
可回来后就咬定,她在那个时候偷了东西。
她强迫自己放松,慢慢,慢慢把意识从其中一个世界剥离。
这是一次选择。
一次让耳鸣永久消沉的选择,非常好。很好。她放任自己一次次陷入往返那个世界,她不是她,而是一个过程。
一次已经完成的过程。
耳鸣去而复返,反复到来,消失,出现,离开,
头痛,
眼睛模糊。
鼻腔里是大脑积液的味道,
她看见。
她自己。
意识在那个瞬间,拨开云雾!
那个最恐惧的东西。
是死后不能离去,要变成鬼魂继续存在于世的她自己。
这曾是一个人类真实存在的恐惧。
不是因为它成为过去式无法战胜而恐惧,正是因为它必定会变成过去,意味着那时自己已经死去,才因此恐惧!
鬼,
是海沧!
「鬼是海沧的噩梦,是她自己本身!恐惧具象化出她自己,她因此永远停留在世界中!」
「她恐惧这份自身死亡具象化的恐惧本身!」
是的。一个永远不知疼痛,无所畏惧的自己。
一个报仇之后,空虚,一往无前的自己,
才最可怕。
海沧恐惧它死去,恐惧它活着。
如果……如果不是有苦难言,谁愿意从事杀戮?
谁不想幸福快乐活着。
没用的,杀不死的。
没有人能杀死恐惧本身,
只要,世界上还有会思考的生命存在,哪怕是蝼蚁,也有恐惧。
杀不死啊……
又深深叹息。
这对姐妹……谁都没能成为赢家。谁也……不在乎成为赢家。
「可是,我不明白,不赢的话,不就是输了吗?怎么会无所谓?」
曾经,曾经那些年轻人,也一腔热血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成为输家。
她想赢。
她想赢!
哪怕复仇背后是空虚,哪怕空虚尽头是希望,她也许会变成那样。
她想赢!
活力充盈全身,那样源源不断。
耳鸣让她安心,
没错。
它们永远不会消失。
就算,全世界消失了,耳鸣是她最好的伙伴。
嗡嗡鸣叫的声音,忽高忽低的声音,
永远不停止。
永远地陪伴。
「呵……呵。」
「我啊,有比永恒更厉害的东西。」
「在被抽取灵魂过程中。我让耳鸣一直响。它们提醒我,我活着。」
「但不知何时,可能是进入宇宙后吧。它们消失了。可是,只是一点来自其它世界,稍微和现实世界沾边的东西。立刻让我记起它。」
童话是虚构的。它们写在纸上。
因为写在纸上,所以童话,必定存在于某个世界。
这是一条时间之路,通过真实,返回虚构,返回童话还没有诞生的时候。
「变成水吧」
「给我变成水。」
「所有的恐惧,像水一样,变成雨水,变成所有正在失去,丧失中的事物,情绪,我来解决你。」
「睁眼!」
雨水灌溉世界。
海面上升,岛屿坠落,有的岛屿沉进水中,有的岛屿在海面打转。这一幕幕,简直像小孩放在水面的玩具积木,随手一推,高山巨石轰然倒塌。
「你刚刚差点戳瞎我!」柠刚刚吓得不敢出声,生怕刺激到这个杀神弄瞎自己眼睛。
但灰发少女不看她。
水,蔓延上来了。
天际一道极光,从地平线,覆盖另一侧地平线。从天空覆盖地面。
倘若,极光降临时有人从过去去往未来。也一定有人,从未来回到过去。
女鬼是那个来自过去的灵魂,奇幻夹缝遍野丛生,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穿梭,跨越,时空它就像张纸,在纸破开的洞口,时间与空间周而复始,进行游戏。
于是故事跃然纸上。宇宙,所有宇宙,总有一天会毁灭。
那么,来自未来的是谁呢?
「你,别那么看着我嘛。」海韵难为情撒娇,「我会怕的。」
「你为什么留下。」又目光如炬,「你,仅仅是因为,无法舍弃生命,而留下?」
「来。让你看我为什么决定留下。来吧。」海韵说。
渡口摇响铃铛。
捕鸟飞艇仿佛从水下驶来,破开水面,冲到面前。
只有一艘船在这。
是啊,全员死亡却并非死于坠毁的船。
就这一艘。
大部分的飞艇,都在水中,
救人。
「前进了,时间前进了……」船长激动地击掌,驾驶面板被拍得咣咣响,「结束了,结束了!」
海面上涨得极快,汪洋中,渺小生命穿梭其间。
人,有义务救援的人,没有义务自发救援的人,所有能够逃离险境的人,正在逃离险境的人。
被困在低处岛屿,困在海峡,山峰上的人。
世界沉没,生机无望,活动着的人,都在救人。
「这是……我的世界啊。」海韵伤心地望着再也无法阻止的时间,「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的臣民,每个都想活下去。为什么不能活下去?」
「不是这样的。」海陆说。
「怎么不是?」
「那把紫色的伞,是海沧送来的。海沧来看望过你。那时是我在。」
海沧发自内心否定想要活着,海沧无法允许歌颂生命的人活着。
「那能怎样,它不能代表什么。」海韵不认同。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怎么有两个海陆。这从能量上绝对不可能。」伴随大水而来的,是柠天都要塌了。
她最信赖的宇宙规则,最重要的工具,怎么犯下这么大一个错误?!
「柠,我问你,如果进入宇宙前,我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我的意识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意识,进入宇宙后,我会被同化,变成那个人吗?」
「……这是什么问题。」柠微笑皱眉,脸看起来很怪,「你为什么不是你而是别人?」
又面无表情歪头回答:
「可能是人类疾病,但是在奇幻世界,不,或许该说,有时候,在奇幻世界的病,不能算是病,在这种有魔力的地方,病可也能是魔法作祟。于是原本该被定义成为疯子的人,她的想象世界成真。那么当身在想象会成为真实的世界,你还怎么评判这个人是疯子?所以不能判定为人类疾病,应该说,这是一份强大的欲望。」又露出嘲讽笑容,和微笑的柠完全不同,表情自然,「换句话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能量。海陆骗了你。在这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海陆,她是海韵。但是呢……有一处很不对劲的地方。」
「哪里?哪里!」
柠急切问着。
「……」又盯着她看。「宇宙啊……」灰发少女叹息。
宇宙很可能是发现了,这个迷宫不太对劲,一方面是因为窥探意识能量消耗过大,另一方面是想要查清真相,于是化身人形来找她。
可是。
「不对劲的是海沧。」
又垂下眼。她,没有办法不是么。不管是现在被缠上,还是出去以后也会被缠上。
宇宙,不,柠。
从结果上来看,大概很难死在迷宫里。
「海沧承认海陆的存在,海沧默认海陆存在于现实。她,在没有来到宇宙前,就承认幻想中的海陆存在,她甚至认同海陆,和海陆一起把海韵排除在外,认为海陆和海韵是两个不同的人。」又暧昧微笑,「你猜,海沧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啊!」柠急的快哭了。她的规则!
「估计是她的家人只认可一个孩子。把没有疯病的她看作异类。现实世界的海韵,有时候是海韵,有时候是海陆。海韵是皇帝,而海陆是个谋权篡位的革命家。革命家嘛,偶尔能夺下身体控制权,很合理。在理不清状况的人来看,海韵就是发疯了。」
「可是,可是你们的处理方式是把身患疾病的人送进对应的医院!」为什么每件事都和资料不一样?!
「正常人发疯能关进疯人院,皇帝呢?海韵说过,她的皇帝母亲死后,那一脉没有亲人。太后三姐妹这边,老大孑然一身,照顾老二死于空难后留下的女儿,这两人都避世,宁可去当苦力也不愿过贵族生活。身为老三的太后,只承认自己有一个孩子。就是说,在海韵有后代之前,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合法继承人。」
「那海沧是什么?」柠着急但是笑着的脸非常奇怪。
又说,「影子。海韵的影子。备用品。」
海陆回答:「海沧不希望成为你的影子,即便能够取而代之。」
世界,从海水中抽取出阴影。
属于真实的那部分,从虚构中抽出,脱离迷宫,脱离宇宙规则掌控。
「……知道了。」海韵妥协于回答,「你不允许我活下去,你幻想杀死我,你希望我死去。」
海陆笑了笑:「因为我想活着。你们认可满盘皆输,我不想。所以我成为你。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