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墨清风的脸掩藏在黑暗里，只有抱着正在昏睡的女儿的手微微颤抖。这是他最爱的人留下的孩子，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他看着满床的血，一生中没有那么害怕过这种血色，如果他有时光倒流的能力，他一定不会在当时让妻子怀孕。他的清风道在整个贩毒界叱诧风云，龙头老大的存在，可是竟然连最爱之人的命都救不回来。

死亡，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就像从没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只有那段美好的记忆还有这个女儿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从前他拥有过那么美好的一段感情。

他有时候很后悔，后悔是不是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沾染这些就不会让妻子受惊，那件事情没有发生就不会有后边的一切苦难，他的妻子还是言笑晏晏陪在他身边。只是所有的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而一周前，他的女儿被人绑架了，□□的规矩里，这是最可耻的，而且还那么小。他怕撕票，已经打算从进驻的地盘撤出，把赌城的利益让给对方。也就是撤出的时候，清风道交接的人被对方扣下说至少要留一条人命。

他烦躁不堪又忧心忡忡，当场砸了几个来自地球的古董物件，满地狼藉，最后带着不少人前去交涉，放低了姿态，但还是打起来了。

他顶着满头血找遍了地方，翻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女儿的踪迹。

那夜赌城的顶层血流成河。

“杨凌。”

*

“杨凌，你来多久了？”一个满脸陈年旧疤的男人语气不算和善，脸上沾着血点子，手随意指了指玖扬灵。

他是房间里一群人的头，此时房间中心被清空，扔了一个血淋淋被绑着的人，还在低声喘息着，但显然意识已经模糊。有脑浆不断从碎裂的头骨处流出，这是刚刚疤痕脸手里的锤子的杰作。那根铁锤还在疤痕脸手里拿着晃荡。

房间内所有人都在沉默着，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那是一个被发现的卧底警察。

“四年？大概。”

玖扬灵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语气还和平时一样。

“不错，四年了，也算是我的臂膀了，这个人你来处理。”他指着地上的人，眼神不错过玖扬灵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那就结束了扔焚烧炉。”玖扬灵提起一旁的刀慢慢走上去，在扩散的血迹里蹲下身，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警察已经没有活路了，他嘴里默念一句好走。看着那已经凹陷了大半的头颅，手起刀落，脖颈直直插入了一把刀。血迹蔓延得更快了。

人死如灯灭。

玖扬灵站在焚烧区外，这里的焚烧站已经成为清风道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变成农场的肥料。

机器一层层撒下去，长出来的就是人类的食物。

他遇到James的时候是十四岁，James带了他不多不少的一年，再之后就是全封闭的警校，那个警校没有学生档案，没有任何资料备份，每个学生都是代号，当时已经在为这次卧底行动做准备。后来就被安排了一个不错的时机，进了清风集团，跟着一个小头目。后来经历了几番权力内斗，跟上了老大身边的红人，这位力哥。

因为脾气不怎么和顺，有自己的想法，妥当处理好几件棘手的事情之后就愈发受到力哥的重视。但是有警察卧底被发现，这是第一次。

力哥的性格是，如果要信任一个人，就要多番试探可信度。这次的处理卧底就是在试探，必须要做到让他满意。

James已经很久没联系自己了，说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有时候看着手里的血会怀疑自己的心智到底有没有因此动摇。

人这样的生物会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心境吗，但他似乎觉得，自从父母的鲜血在那间屋子里开始蔓延的时候，他心里就失去了一些东西。

所有的东西变得越来越黯淡，只有洛宁还在熠熠闪光。

“……喂，醒醒，回去睡觉了。”

玖扬灵被几个大老爷们扶着站了起来。

“吸这么多，嘴里叫着洛宁，谁知道这洛宁是谁啊？”

力哥也吸了不少，嘴里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地说一些东西。

“这里没叫洛宁的，力哥，您扶好，哎哎哎……倒了倒了……”

“我没！……阿凌这臭小子，烧车烧得真帅，但我能承认吗？我怎么能承认我小弟比我帅。但是为了保护我断了条胳膊是真的，阿凌，下辈子还来做我小弟！”

玖扬灵被大力拍着肩膀。

“力哥，那你下辈子可得早点，我收到的预约太多了。”玖扬灵大吼着。

因为这辈子，洛宁已经预约了他做警察。

昏暗的酒桌上。

雪茄掰开露出里边的粉状物时，最大的试探到了，他笑着和力哥打趣说有没有芒果味的。

力哥说喜欢芒果的话下次和工厂打招呼就行。

混沌中他知道，这次彻底进入了清风集团的核心业务。

*

“你在哪里找到的？”

墨清风的手臂也包起来了，从外表看不出伤势。

“赌城往西的平民区。”

玖扬灵全身几乎没什么好地，手指尖还在一滴滴往下流血，在这他脚下凝成一小摊血泊，全身发冷，嘴唇也渐渐白了起来。

“去去，先简单包一下，休息两天再说。”

墨清风发了这句话之后，在侧边坐着的力哥才笑着说，“这就送兄弟去医院。”

随后差人上前扶着，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外走去，只是他的疤脸上也有不少血痕，即便是笑看起来也带着狠厉。

“真是够胡闹的，如果不是我去得及时，你就死那了，懂不懂？”

一系列的包扎流程吭哧吭哧走完。

力哥坐下来开始了语重心长模式，但是实在跟那张脸不搭，玖扬灵看了就想笑，也没忍着，丝毫不领力哥的情。

“我在跟你掏心窝子，你笑什么，真想把你那张嘴撕了。”力哥当然也是个脾气差的，平时都是把撕了谁挂嘴边的。

“你怎么可能迟，况且我当时手里有枪。”

好不容易玖扬灵这厮才正经起来。

“你怎么有枪？”力哥惊讶，清风道里一般人不会有枪，都是刀刀棍棍的。

玖扬灵没答话，从口袋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了力哥。

一个精致的怀表，而且一看就是地球的物件，大几百年前的东西，做工精良，一看就很值钱。但是细看能看出不对劲，表链竟然像弹链，力哥也不是眼力差的，自然已经看出这是一把枪。

“你从哪搞的？”力哥压着眉头的狐疑和喜色。

“大小姐给的，说老父亲给防身用的，她不知道这是一把枪，看到我用才知道。”

玖扬灵挑着眉，一副得瑟的欠打模样，“你会迟吗，力哥，我当时可是掐点给你发消息让你来救我的。”

力哥笑着把怀表还给了玖扬灵，拍着那张俊俏的脸，“我当然不会迟，但是难保我不会加入他们，把你胖揍一顿。”

玖扬灵大笑起来。

力哥也忍俊不禁。

*

会场热闹不已，背景音乐是一个烟嗓相声老大爷唱的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韵律感十足。

玖扬灵和力哥一起进去的时候就被这个音乐整笑了。

力哥说这是大小姐喜欢的。

这位大小姐叫墨沫，虽然只有五岁，但是聪明伶俐，刚刚经历一场绑架，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活泼，现在正在老父亲身上站着拔老爸的胡子。

墨清风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老大。”

眼见他们两位大功臣过来了，就招呼二人。

墨沫也看到了玖扬灵，大眼一睁，放开手里的胡子，仰头看着老爸朝着玖扬灵一指，就要跟着玖扬灵。

玖扬灵看了一眼墨清风。

此时宴会还没开始。

墨清风微微抬了眼睛，是同意的意思。

玖扬灵压着笑伸手接过墨沫，香香软软，“大小姐，你的怀表还在我这里。”

大小姐笑得可爱，“老爹给我的还有很多，你就留着吧。”

随后扬着还算稚嫩的声音，但极力压着，中气十足，“老爹，那个怀表我送杨凌了。”

墨清风明显有点不同意，但碍于自己大闺女，挥了挥手。

玖扬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受宠的妃子一样，哪有平日的戾气，“好，谢谢大小姐。”

*

一切在夜深人静归于安静时落下帷幕。

天阶夜色凉如水。

玖扬灵站在风里，看着灯火明灭。在宴会上上演的所有情谊分不清楚真假，到底自己是为了上位得到老大的信任做的这些还是真的真情流露，前者意味着他们最终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决裂，后者意味着他在这段卧底生涯中全身心地付出了几年的感情。

可他们的感情注定会被自己辜负，自己的感情也会被任务辜负。

是非对错真的很重要吗。

可清风集团已经被盯了很多年，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卧底的感情就从宽。

这实在是像是一个局，面向所有人的局，无人可以逃脱。

他的毒瘾起来了，他混到这种级别已经随时可以有供应的。

但是他不想，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啃噬感，清晰的痒痛让他觉得自己现在还在活着，自己是一个生命，是可以控制自己欲望的有思维的人。

手指揉着一颗芒果糖，包装袋闪着微弱的细光。

既然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力哥和墨清风，就当是欠他们的。

从今往后，他就保护好墨沫，老大也不会让墨沫碰这些东西，她是会好好活下去的，她本该拥有的就是这些，如果以后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会负责把墨沫养大的。

即便James有异议，他也不会动摇，这是他该做的。

*

“杨凌……”

玖扬灵察觉到墨沫的不对劲，脸色憋得通红，明显呼吸不上来的状况。这位大小姐有些先天心脏问题，只是一直以来超乎年龄的从容让人觉得墨沫身体健康。

而且这是去往学校的路上，玖扬灵瞬时让司机调转了方向，“回去。”

司机闻言也没多问什么，立马调转车头往回行驶。

玖扬灵手指微颤打开随身带的药盒，水杯递到墨沫嘴边，送服一颗，好歹脸色好一些了，但潮红还是没下去。

玖扬灵拨了墨沫的私人医生的电话，焦急地等待着接通，但是一直无人应答。

气急切了之后打给了墨清风，也是无人应答。

玖扬灵急得想打人。

好歹力哥接通了。

旁边的墨沫搭了一只手在玖扬灵身上，玖扬灵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意识模糊的样子。

“力哥，大小姐心脏病犯了，赶紧联系医生，我联系不到他。”

力哥也是个讲义气的，放下手里的铁棍往地上随手一扔，从血迹蔓延的池子上来，“没问题，交给我，我现在就过去，你直接过来。”

司机也是以最快的速度往私人医院赶去。

玖扬灵看着愈发冒出冷汗的细嫩脸蛋，突然生发出一种愧疚，他不敢想象，虽然他已经见证过无数的死亡，但这是几次三番给了自己力量的生命，面对一条生命逝去的无可奈何，那种无力感席卷了他。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救过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罪的。

只是似乎这次玖扬灵还是没那么走运。

他焦急地等待着。

看着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一步步趋缓，几十秒之内，就成了一条直线。

就像是时间慢放一般，一帧帧映到眼前，所有时空都被拉长。

刺耳的直线。

他无力地跪到了地上，力哥也满脸惊诧。

走廊浩浩荡荡传来脚步声。

领头一人正是墨清风，进了病房之后看着眼前的情况，先笑了冷恻恻几声，随后沉默了良久。

玖扬灵被当胸而来的一脚踹翻在地。

随后掏出枪来就要上膛，被旁的几个亲信拦住。

都沉默着，没人说话。

旁边的医生已经用尽了全力，此时怕墨清风责怪，一言不发。

墨清风手里还是握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