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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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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京的事一办完,岑意倾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剧组。

她只请了两天的假,其中有一半时间都在赶路。抵达小镇已经是第三天早上,回招待所洗了个澡醒神就又一头扎进片场。

最后一场戏拍完时天都黑了,她正准备回招待所休息,突然被何导拦住:“稍等,我们聊聊佟嘉和小普的戏份。”

岑意倾点头,见何苇夷手头还有事要忙,便自觉去角落玩手机打发时间,等她忙完再说。

常舒和也在旁边,她经纪人去跟工作人员核对后期安排了,留她一个人翻着剧本自言自语:

“上次拍这种戏还是跟江梦姐一起。”

又慨叹道:“日子也是好起来了,我从罪犯演成警察了。”

常舒和说的是那部大火的《指控》,她在里面饰演一个诈骗犯。

岑意倾对她的角色有印象,插话:

“你罪犯和警察都演得不错。”

“哇你也看过《指控》吗?”

被偶像不经意间夸了一句,常舒和当即扔下剧本,连人带凳挪到岑意倾旁边。

“嗯,我跟江梦关系不错。”她的视线落在热搜榜首的词条上。

常舒和斟酌了一下,旺盛的好奇心战胜了直面偶像的腼腆:

“那你知道江梦姐为什么息影吗?她演技很好也很敬业,好不容易熬出头又突然不接戏了,未免太可惜。”

她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她值得更好的剧本,不只是《指控》。”

一番话落进岑意倾的耳朵里,她勾唇,把手机亮到她面前:

“恭喜你,言出法随了。”

屏幕上,#江梦 《走出季风》定妆照#的词条正高居榜首,照片上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扎着高马尾,笑容恬淡和煦。

常舒和瞪大眼睛,嘴巴惊成了O形,在巨大的震撼中沉浸了不到五秒,马上回过神来双手合十,对着月亮虔诚许愿:

“那我得抓紧机会多说几句。”

“希望《哑海》顺利杀青,我要拿青藤奖最佳女配,希望我下部戏......”

岑意倾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对月许愿,方才下戏时沉重的心情终于有一丝松懈。

“小岑。”何苇夷那边终于忙完,朝岑意倾喊了一声。

她面色一滞,敛笑快步离开。

今天收工前,何苇夷再次让她尝试着演了佟嘉和温温在天台上的那段,但得到的评价还是和上次一样。

情绪单薄,浮于表面。

其实岑意倾自知演得不好,但从旁人、尤其是从自己仰慕已久的何导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心情还是免不了的沉重。

“不如先跳出佟嘉和小普的角色框架。”何苇夷捏了捏眉心,岑意倾迟迟无法进入角色,她也愁得很。

“这样吧,你回忆一下你小时候跟妈妈相处得模式,试着演演。”

岑意倾许久才将这话消化掉。

她脸上的表情死了一秒,在原地站了许久,耳畔场记收拾东西的声响变成岑瑶的咒骂。

她小时候最常听到的词语是“骗子”和“人渣”,岑瑶总是这样描述盛从明,然后再指着她骂“小人渣”。

但这样的画面不可能在何苇夷面前复现一遍,她已经决定让这些画面烂在肚子里。

“抱歉何导。”她咬唇,“我演不出来。”

“请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尽快调整过来的。”

何苇夷沉吟片刻,随即提出另一个思路:

“温温的妈妈临时要回趟家,你这几天负责照顾温温,顺便和她培养培养感情,如何?”

她尚未从记忆里的画面中抽离,过了许久才闷闷应了声好。

回到招待所,岑意倾点开岑瑶的微信。

虽然没有从她那里体会过正常的母女关系,但或许可以从她的朋友圈里窥见她是如何对待维维的。

这样想着,她在通讯录里找到岑瑶的名字,点进朋友圈。

只有一条横杠,连头像也变成了原始的灰白色。

心里像被天降陨石砸了个大坑,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人都为之震颤,岑意倾有些恍惚。

半晌,她指尖颤抖着点开聊天框,试着发了一个句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岑瑶把她拉黑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有点想哭,但哭不出来,心里酸得发胀,像是跳得太久终于跳不动了似的飞速往下沉,坠落感让她呼吸困难。

盛从明的死讯很快就传开了,她想岑瑶也许看见了,也许和她一样想和过去说再见。

拉黑她。这就是她说再见的方式。

又或者要再久远一点,在她回甫扬找她的时候,她就把她拉黑了。

但无论时间早晚,眼下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能理解岑瑶,她该理解岑瑶。岑意倾陷在被子里,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

“叩叩——”

敲门声穿过玄关的走廊传进耳朵,她惊醒一般从床上坐起来,连做几个深呼吸后打开门,是温温和她妈妈。

“岑老师。”温温的妈妈一只手牵着温温,另一只手上还推着一个小行李箱:“这是温温的东西,这段时间就先拜托你了。”

“没问题。”她不动声色地调整情绪,房间里多个人也好,起码让她没有心思再去想岑瑶的事。

她陪温温洗漱完后看了会儿剧本,考虑到小朋友的作息,早早就关灯睡觉。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岑意倾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太早了,睡不着。

她想玩手机,又怕屏幕光太亮会影响温温睡觉。

啊,照顾小孩,好麻烦。

“倾倾。”温温突然侧躺面对着她:“没有人陪你,你会不会睡不着啊?”

好吧,聊聊天也不错,总比跟天花板干瞪眼强。

“我很小就一个人睡了。”她也翻个身,和温温面对面。

“好勇敢。”温温夸张地感慨,仿佛敢一个人睡觉是什么了不起的壮举。

安静了不到两秒,她又问她:“那你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怎么办?”

“背台词。”

岑瑶是不可能陪她睡觉的,她的概念里也没有“哄睡”这种词。睡不着的时候,她只能把头埋进枕头里,在心里默背电视剧台词。

楼下小卖部的老板是个老奶奶,岑意倾经常跟她一起看剧,看一千多集的《意难忘》和《再续意难忘》。她的睡前故事,她的童年启蒙。

温温得到答案,马上又开启下一个问题:

“上次来开门的那个人是谁?你的门卫吗?”

门卫?岑意倾皱眉,顺着她的话把称呼和身份对应上。

她是说宋祈吗?

“你拍戏忘词的时候怎么办?”

“电影获奖可以不要奖杯吗?能不能换成小蛋糕?”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明京吃蛋糕?”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岑意倾的大脑转速快跟不上了,脑瓜子嗡嗡的。

“唉,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有点想妈妈了。”温温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垂下来。

岑意倾张了张嘴,一个安慰的音节都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她又开口了:

“你会想妈妈吗?我妈妈说长大以后就要一个人住,不能跟爸爸妈妈待在一起,你也是吗?那你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想她?”

岑意倾想说她其实不是一个人睡觉来着。

温温是个小孩,但她也不想说谎骗她,在心里措辞了许久,用一个相对容易被理解的说法回答她:

“我妈妈工作很忙,所以我很小就一个人睡觉上学了,我不想让她太累。”

真要论起来这话半真半假,不是“不想”,是她不敢让岑瑶太累。

岑瑶其实是动过心思想扔掉她的,把她一个人留在公交站,说要给她买棒棒糖,然后一走了之。

岑意倾等了很久,等到面前过了十几班公交车,连洒水车都经过了两轮,岑瑶都没有回来。

但好在她能认得路,自己摸回家了。

岑瑶看着安然无恙回来的她,面上写满了错愕。

那时的岑意倾还没学会看人脸色,只是很骄傲地告诉她“因为妈妈一直让我自己回家,所以我记得路”。

但岑瑶听完就大哭起来。

她要到很久以后才能理解岑瑶的眼泪代表着什么。

“你怎么了?”温温听见抽泣声,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到凉凉的液体,小心地用手擦掉。

和小普安慰逃跑失败的佟嘉一样,温温像小大人似的抱着岑意倾,回忆着妈妈哄她的样子,“不哭不哭,有我在呢,我一直陪着你。”

岑意倾心里翻涌起一种奇异的充盈感,像是淋了一路雨冻得战栗后突然洗了个热水澡,每个毛孔都叫嚣着温暖。

啊,被小孩照顾,好幸福。

她止住眼泪,一直缠绕着她的死结在这一刻仿佛被抽丝剥茧。温温的小手还摸着她的脸,软软的,像棉花。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佟嘉为什么要带走小普,不仅是带走曾经的自己,也是带走唯一愿意陪伴她的人。也许小普根本不知道她一直挂在嘴边的海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理解佟嘉,只是因为佟嘉本身。

她们的关系是传统母女关系的错位,而链接这一切的不是血缘,是佟嘉竭尽全力想要抵达的那片海。

“谢谢你温温。”岑意倾轻声道。

“你不难过了吗?”温温的尾音上扬,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不难过了。”

她咧开嘴笑了,显然对自己的安慰手法非常满意。

思考了一会儿,她拍拍胸脯:“倾倾,以后我来哄你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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