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了继续沉默。
素还真轻轻叹了口气:“或者,素某该换一个说法。”
“枫岫先生,是怎样的代价需要你造访云渡山,坐到劣者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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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
从度修仪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饶是火狐夜麟寻常再怎么淡定,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挑眉,无法遮掩的是内里暗藏的担忧。
偌大一个苦境,想杀素还真者不知凡几,可如今,还是只有素还真站在武林之中,足以可见素还真的能力。
所以,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火狐夜麟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一个投名状而已,需要做这么大吗?”
度修仪闻此,只是一味地笑。
简单的投名状自然不需要这样,可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投名状。
“夜麟,你当初为什么要去救幽溟?”依照火狐夜麟对月族与幽溟的厌倦,他完全可以坐视太学主将幽溟送入轮回,但是火狐夜麟依然选择了不顾一切地营救幽溟。
火狐夜麟陷入了沉默,度修仪一手托腮,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意外,如今能走到现在,其实早已出乎度修仪的意料。
烛火幽微,火狐夜麟却看到一双灿若寒星的眸,眸中隐隐溢散出微弱的金光。
有那么一瞬间,火狐夜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烛火那样暗,毕竟烛光摇曳。
然而,在他的手不自觉地触及度修仪的眼睑之时,火狐夜麟陡然惊觉,一切都不是错觉。
那抹金色不是错觉。
被他强行忽视已久的事实又一次被度修仪摆在了他的眼前:“夜麟,我大抵很快就要死了。”
度修仪拉过了他的手,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将火狐夜麟的手捧在眼前:“我和很多人都说过这件事,可有一件事,我只想和你说。”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火狐夜麟怔怔地望着度修仪,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之中,只有火狐夜麟平静似水的声音:“你又来骗我。”
他到底没有将手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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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骤急,裹挟着落叶漫卷于天。
苍茫夜色之中,月色凄冷,惨白的银辉拉扯着若隐若现的人影,枫岫主人与素还真两人并肩而行。
两个人似乎完全不曾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居然还有功夫耍嘴上功夫。
“先生,你是要陷劣者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素贤人这样说才是枉费枫岫一番苦心。”
荒野之上,不知何处琴声悠扬,隐隐约约,如泣如诉,似乎为何人唱哀,呼啸的风反而成了琴声的陪衬,为这呜咽的琴声更添一分悲凉。
枫岫主人与素还真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之中皆是了然。
素还真一甩拂尘:“看来正如枫岫先生所料,既然如此,劣者去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自己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约会。
“素还真……”枫岫主人止步,浅淡的话语几欲随风而逝,“此局凶险,望你珍重。”
“也望先生莫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劣者的身家性命皆系于先生一身了。”
素还真眉眼之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怎样的路。
忽而天光乍泄,宛若读透了他们的心思一般,一道纯粹、霸道、带着神圣威压的金色圣光硬生生撕裂夜幕,驱散了所有阴霾,竟在这一刻映照得素还真前路亮如白昼。
仔细观望,这光芒并非来自他处,恰是源自前方琴声源头。它精准地笼罩着素还真前方的道路,张扬地宣誓着埋伏者的存在。
素还真不再停留,他整了整衣冠,拂尘照旧搭在臂弯,坦然迈上那条由金色圣光为他铺就的前路。
枫岫主人并未离去,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素还真的背影。
直到那抹身影隐没在视线尽头,他才深深地望了前方一眼,压下心头翻涌的万千情绪,转身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素还真步履从容,寻着琴声一步一步靠近琴声源头,越近,鼻间幽香越发浓郁。
当他行至金光尽头,方明了幽香何处来。
他缓缓停下脚步,眼前之景同他们预想的场景截然不同。
没有埋伏的武林高手,亦无诡谲的阵法陷阱。
只有一人、一琴。
度修仪盘膝坐于一块青石之上,膝上横放着一架古琴。月光与金光交织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
令人惊奇的是,哪怕是这样的环境,他依然在身侧放了一个小巧的紫铜香炉。
炉内青烟袅袅,这便是素还真闻到的幽香来处。
素还真微微眨了眨眼,还能看到那月白的衣衫在风中微微拂动,墨色的长发垂落颊侧,神情是说不出的专注与宁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膝上的琴,仿佛他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琴师。
同样的场景落入转移阵地的枫岫主人眼中,枫岫主人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度修仪很少抚琴。
因为度修仪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与抚琴相比,他更喜欢的是听琴。
曾经镜水别筑内,抚琴者谁?无衣师尹。喜置香炉者谁?无衣师尹。
如今这副场景、这样的姿态……分明就是无衣师尹惯常的做派!
熟悉的名字又一次侵入枫岫主人的脑海,刻骨入髓的名字令他不能不多想,连带着他望向度修仪的目光也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意味。
这一刻,陡生幻觉,明明置身荒野,但枫岫主人似乎已经嗅到了那一缕竹香。
他忽然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却又有些难以言明的郁闷。
素还真不清楚枫岫主人的心绪怎样,只是望着度修仪。对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目标的到来置若罔闻。
随着他的注视,度修仪旁若无人地拨动琴弦,清越的琴声流淌而出,伴随着的是他低沉的吟诵声:
“千山葬雪埋孤灯,
丹心何必问死生。
此去人间春正好,
莫栽烽火种莲身。”
竟是当着素还真的面祝素还真投个好胎了。
被祝福的当事人素还真本人面上四平八稳,不见一丝慌乱,仿佛催命的诗句只是寻常问候一般。
手中拂尘微扬,这位素贤人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残灯犹照雪上青,
死生皆作舟上行。
人间尚有春寒在,
忍看浊浪覆月明?”
该说不愧是素还真吗?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反驳度修仪的话。
琴声乍停,最后一个音节在荒野上渐渐没于风声。
度修仪抬眼,正对素还真清亮的眸光:“素还真,你该知道的,今夜,此路不通。”
素还真的声音穿透了四野呼啸的风声,清晰而又平稳:“莫非先生欲邀劣者赏琴?可惜劣者另有要事,毕竟先生为劣者找了好大的麻烦。”
言语至此,好似全然不知度修仪拦路所图为何。
度修仪直接收去膝上古琴,那架古朴的琴在他手中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无踪:“不必装傻充愣。”
他站起身,这一刻,原本温文尔雅的人周身气势陡然变得有些锐利,仿佛方才抚琴的雅士只是素还真的幻觉一般。
与此同时,他右手虚握,一柄通体如墨、唯有剑刃处流淌着一线暗金光泽的长剑凭空出现,被他稳稳握住。
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度修仪还有功夫想,他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这柄剑,度修仪除了出了图纸以外,别的什么也没管过,从选材到铸剑,全由疏楼龙宿一手包办。
可剑成之后,这柄剑就只跟着他,被他用了一次又一次。
当初说好的是只用一次。
疏楼龙宿真是做了赔本买卖,他还是要想办法补偿疏楼龙宿的。
荒野的风骤然加剧,卷起层层烟尘。乌黑的发丝随风而舞,月白的衣衫猎猎作响,在空中划出一抹苍劲的弧度。
那双墨色的眼眸深处,一点金芒如星子般乍现,又很快隐没在他人视线之中。
“先生,何必至此?”素还真轻叹一声,饶是逼命危机在前,这位素贤人的神情依然温润如初,只是目光悄然凝结。
度修仪不再回应,剑锋一转,身形隐匿,仿佛融入了呼啸的山风之中,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再出现时,人已站在了素还真的身前。
这一剑,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前兆,反而只有平静。剑光乍起,无声无息,却带着割裂黑夜的凛冽锋芒,直接刺向了素还真胸前要害。
仅仅是一个起手,就彻底阻断了两个所有商谈的余地,仿佛要将清香白莲就此钉死在荒野之上。
素还真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生死关头,他身形未动,轻甩手中拂尘,万千银丝如同活物一般,在主人的操控下精准无误地缠住了度修仪持剑的手腕。
度修仪见状,手腕一翻,剑锋斜削,反手便要斩断拂尘。
然而,拂尘与剑锋接触的刹那,柔韧的银丝竟然丝毫不曾受到影响,非但未被斩断,反而缠得越来越紧,将度修仪的手腕与剑柄牢牢锁住。
一股难以抵挡的柔劲顺着拂尘传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焦灼的气息,凝聚的真元借助纠缠在一起的剑与拂尘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劣者不知先生缘何采取如此极端手段,先生如此,置那些关切先生的人于何种境地?”
素还真的声音依旧平稳,好像还是要极力劝解度修仪回归正途,甚至还打起了感情牌。
但他手上力道分毫不减,拂尘上传来的力道重逾千钧,死死锁住剑身。与此同时,素还真足下微错,又一次收紧力度,拂尘银丝骤然绷紧,一股沛然浑厚之力自其周身反震而出。
刹那间,两人气势相冲,如同两股无形的洪流轰然对撞。
以两人为中心,方圆数丈的地面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压力,先是无声龟裂,倏尔一声巨响,两人脚下土地猛的塌陷,碎石泥土顿时四溅而出。
度修仪手腕一沉,感受到素还真传来的压力,虎口之处传来一阵酸麻。
他抬眸望向咫尺之间的人,轻声笑道:“素还真,你对每一个想要杀你的人都这般慈悲吗?”
未及素还真回应,度修仪握剑的右手猛然收紧力道,再度反转剑身,于拂尘之间诡异地一旋一绞,剑锋之上骤然爆发出夺目金芒,那金芒宛如火焰一般,瞬间撕裂了裹挟在外的拂尘。
伴随着“呲啦”一声,几缕断裂的银丝如同被斩断的蛛网,在风中无力地飘落。
素还真身形微晃,到底还是被这骤然爆发的锋锐金芒逼退了一步。
度修仪却并未乘势而上,他一直不是一个精于打斗、善于用剑之人。
此时此刻,也只是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隔着肆虐的风与飘扬的拂尘银丝,冷冷地望着稳住身形素还真。
素还真忽然发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之中,又一次浮现出点点金光,为度修仪整个人都装点上了一种漠然的感觉。
非人的漠然。
这个认知令素还真心下一跳,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但他来不及思考,只听到度修仪又一次开了口。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回响,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生死之际,还望素贤人少操闲心。”
度修仪缓缓抬起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萦绕起微弱的金色光点,轻轻抹过墨色的剑身。
随着他的指尖划过,剑身上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一样,也开始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下一招,注意了。”
话音甫落,异变陡生。
只见度修仪手中的长剑忽然发出疯狂而尖锐的嗡鸣,霎时间脱手而去,悬停在两人头顶上的半空,开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旋转。
剑柄之上,又见金芒闪烁,点点金芒沿着飞速旋转的剑身疯狂扩散。
不过瞬息,那柄剑已然全部被一层浓烈、霸道的纯粹金光笼罩,如同烈阳般夺目。
然而,下一刻,由这柄剑散发的金光四溢而出,直接将此界天地笼罩在金光之下,刺目的光芒又一次盖过了惨白的月辉。
金光所罩之处,陡生无边烈焰,熊熊烈火肆意燃烧,一时之间,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