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夜麟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谈完了,我带你去见刀无形。”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度修仪有些诧异:“刀无形?”
“天下封刀的大少主,适才在天都城外要求见你,我将人带回来了。”
火狐夜麟简短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缘由,而这也终于将罗喉召见度修仪的初心给引了出来。
罗喉道:“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度修仪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疑虑,虽然不明白刀无形为什么要找他,但是看如今情况,杀了天都使者的天下封刀大少主来找自己,是个人都会有所怀疑的。
他眨了眨眼,试图萌混过关:“我木哉啊。”
孰料,罗喉却直接起身:“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看看吧。”
饶是度修仪也没想到,罗喉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这到底是怀疑他,还是不怀疑呢?
可惜他身边是两个轻易不会解释什么的闷葫芦,连带他自己都被带得有些沉默了。
到这时候,度修仪居然有些怀念和枫岫主人在一起的日子了,起码不会把气氛搞得这样沉闷。
直到站在天都大牢之中,度修仪还有些没回过神,火狐夜麟抬肘捣了他一下,他才终于回了神,委屈巴巴地揉了揉胸口,扔给火狐夜麟一个谴责的眼神,使得火狐夜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易别言恶趣味地将两个兄弟关在了一起,还想看这两个兄弟凑到一起会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们天都重出江湖,也没少打听消息,听说天下封刀主席的后院并不太平,主席夫人偏袒幼子,长子与其格外不睦。
如今,两兄弟一起落入天都手中,他倒是很好奇,这两个人凑一起,会不会打起来?
然而,让易别言失望的是,一直到罗喉带着度修仪和火狐夜麟前来之时,他都在观察那两个人,只能看到那个刀无心手足无措地将伤重昏迷的刀无形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喊“大哥你怎样了”。
易别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两个人的情况都无需他多加说明,比起这个,更令人好奇的反而是这群人扎堆过来了:“怎么都来了?”
罗喉与火狐夜麟两个闷葫芦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所以只能又是度修仪来陪自己的好兄弟唱戏:“听说刀无形要见我?”
一提到这个,易别言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会关押刀无形,他往一侧瞄了一眼:“对,不过他现在好像快要死了。”
??
一句话,成功引来了度修仪的注视,易别言尴尬地摸摸鼻子,随即理直气壮道:“我们没有直接杀了他,已经是对他的恩赐了!”
“那还要我来见他做什么?”度修仪吐槽道,“直接等他死了,你们叫我来为他收尸不就好了?天都什么时候变慈善机构了?”
真正决定带度修仪来见人的罗喉表示沉默,并且无声移了移脚步,将度修仪整个暴露在刀无心等人面前。
易别言的嘴则更毒:“不吉利,他又死弟弟又死娘,现在自己也快死了,浑身晦气。”
“江湖中人,谁身上不沾点晦气?”
度修仪一边反驳易别言,一边走上前,蹲下身,隔着栏杆,精准无误地擒住了刀无形的手腕。
刀无形立即想要把刀无形的手扯回来,却挨了度修仪一记眼刀,这位三少主一愣,而后回过神来,一边碎碎念,一边扯着刀无形的手臂:“我不怕!哈!一个眼神而已,我才不怕!”
欲盖弥彰的行为令度修仪有些无奈,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忽视刀无心这种幼稚的行为,专心为刀无形注入灵气,临时帮对方治疗了一下。
不过片刻,刀无形便悠悠转醒,抬眸就是刀无心清澈又愚蠢的脸,他皱了皱眉,立即将刀无心一把推开。
刀无心撇了撇嘴,身体却很诚实,不自觉地往刀无形身后移了移,刀无形也没说什么。
他的视线迅速打量了一圈周围,缓缓落在眼前人身上。
刀无形还没开口,度修仪便很体贴地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归柳,你要见我做什么?”
此言一出,刀无形还没什么反应,刀无心就猛的抬起了头,以一种此前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爬到了栏杆前,扒着栏杆问道:“你说什么?你是归柳先生?”
度修仪虽然早就清楚,在自己实打实投了天都之后,总要面临这一幕的。然而看到刀无心不可置信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尴尬:“无心。”
刀无心的母亲将他养在了蜜罐子里,使得这个少年如今依然保持着单纯天真的模样。
他没接到度修仪投靠天都的消息,在这里见到换了面目的度修仪,还以为对方也是被天都抓进来的:“归柳先生,您也被这些人抓进来了吗?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度修仪无奈抚额,来到了刀无心面前,他与刀无心的相识还是全靠枫岫主人,只是如今,他连枫岫主人都抛在了脑后,又怎么会顾及一个刀无心?
于是,他连一丝遮掩都没有,直接坦白:“不,我现在是天都的人。”
谁也没想到,刀无心这个傻孩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那枫岫先生怎么办?”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紧跟着又问:“先生,您是被他们威胁了吗?”
傻白甜只需要两句话,就能让在场其他三个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度修仪身上,似乎要将度修仪整个人灼出一个洞来。
度修仪顶着其他几个人审视的目光,硬生生勾出了一抹笑容:“不,我是自愿的。”
刀无心一愣,还是忍不住问:“那枫岫先生呢?”
“我所行所为,与他无关。”度修仪淡淡道,“归柳此身,不过行走江湖的伪装。”
刀无心不由得扬声:“这怎么可能?”
度修仪轻笑一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刀无心还想说什么,却被刀无形粗鲁地推到了一边。
这一次,换做刀无形来质问度修仪了:“你就是归柳?”
相比他的弟弟,他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太好,所以,度修仪也不大乐意哄他,只是微微颔首,默认了这句话。
刀无形又问:“是你杀了梦如嫣?”
度修仪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所以,你要为你母亲报仇吗?”
就算与母亲再怎样不合,母亲死了,也要选择报仇吗?
只是,刀无形的反应却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他忽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笑了多久,他才又握紧栏杆,一字一顿道:“杀得好!你杀得好!那个贱妇,她早就该死了!”
这是一个正常丧母的人该说出来的话吗?
刀无心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两个人是在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哥,你在说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刀无形似乎才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废物小弟。刀无心不可思议地扒住了刀无形的手臂:“大哥,你说什么?母亲死了?”
“对!梦如嫣死了!她死了!”刀无形又一次拂开了刀无心的手,精准无误地擒住了刀无心的衣领,残忍地宣告着这一个事实,“被你口口声声呼唤的‘归柳先生’杀了!”
“这不可能!大哥,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刀无心几乎浑身都在颤抖,不敢接受这个现实,“大哥,虽然你和母亲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但是你不能……不能这样……”
然而下一刻,他又被刀无形直接甩到了地上,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刀无形厌恶地用衣物擦了擦手,好像刀无心是多么肮脏的东西一般:“别喊我大哥!你不配!”
刀无心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意味,相反,倒是度修仪意味深长地望了刀无形一眼。
刀无形在这一刻终于释放了压抑多年的委屈与愤怒,将这么多年来潜藏的所有情绪一股脑地发泄到了刀无心身上:“你怎么还敢叫我大哥?刀无心,刀无心……哈哈哈哈,你配叫这个名字吗!那个贱妇的儿子,怎么配叫这个名字?”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母亲!”刀无心又一次听到这个侮辱性的称呼,也终于无法忍耐,径直扑了上去,“她是我们的母亲!你再不喜欢她,也不可以……”
未尽的话语被刀无形掐死在了喉骨之中,刀无形几乎是奔着掐死刀无心的感觉卡住了刀无心的喉咙:“她不是我的母亲!”
在刀无心惊恐的眼神中,刀无形一字一顿道:“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刀无心瞳孔一震,眼见着刀无形情绪越发激动,好像真的要把刀无心弄死在这间牢房之中,度修仪轻叹,微微屈指,一道绿光打上了刀无形的手。
炽热的光灼烧着刀无形的手,逼得他到底还是松了手,随后一个甩袖,席地而坐,目光却落在了度修仪的身上:“我的母亲叫梦如嫣,可现在,那个被你杀了的天下封刀主席夫人叫梦如芸。”
度修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却还是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同我的母亲是双胞胎姐妹,按辈分,我还要唤她一声姨母,至于他……”刀无形睨了一眼刀无心,“这个废物,应当算是我的表弟。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亲弟弟,谁知道呢?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种?”
角落的刀无心瑟缩了一下,他抱住双膝,将头深深地埋入了怀中。
刀无形忽而沉默了下来,攥着栏杆的手缓缓收紧,就连指尖也有些泛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声道:“我……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充了我的母亲。大概是我母亲重病的那一次吧?她来照顾我的母亲,可之后,病重的母亲恢复了,身体康健的姨母却得病死了。”
“我居然没有看出来,我居然过了那么多年才看出来,母亲她应当对我很失望吧?我是她的儿子,却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看出来,她早就被人顶替了。明明她们两个人一点也不像的,她们做事一点也不像的。”
度修仪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握住了刀无形的手,火狐夜麟看到这一幕,脚步不由得前移,却被易别言抬手拦下。
他怒气冲冲地瞪向易别言,易别言却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只对他做着口型:“别冲动。”
火狐夜麟冷哼一声,还是退了回去。
度修仪总是改不了心软的毛病:“人心贪欲,这不怪你。若是你的母亲泉下有知,想来应当十分欣慰,因为你毕竟认出来了。”
“倘若我能认出来,那么与她朝夕相处的丈夫呢?”刀无形也不知道算不算接受了度修仪的安抚,他的头抵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闷闷问道,“那样明显的区别,她的丈夫真的认不出来吗?”
度修仪沉默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一日双方对峙的模样,一个疑问不禁涌上心头,那便是——虽然他动手仓促,失了力道,但是以刀无极的实力,那样一段距离,刀无极果真接不住梦如芸吗?
一旦某些疑惑出现,便再也按不下去了。
“你觉得刀主席认出来了吗?”度修仪轻声问道。
孰料,刀无形的回应却再一次超出了度修仪的预料:“我不知道,我去问他,可是……”
他猛然抬起头,度修仪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年眸中血丝密密麻麻,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咬着牙问:“天底下有将自己的儿子打成这副模样还要囚禁他的父亲吗?”
“有的。”度修仪这样说着,视线却转向了一旁的易别言,“天底下当然有这样不负责的父亲,倘若你为了这样的父亲如此神伤,才是真正对不起你的母亲。”
“你已比世上许多人幸运许多了,因为你有一个能让你甘愿为之奋不顾身的母亲,想来你的母亲一定非常爱你。”度修仪笑了笑,“所以,既然这么爱你的母亲,就好好振作起来吧,别让自己陷在这些情绪之中。”
“我不明白。无论他是否知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对他来说就这样困难吗?他不惜对我下死手,也不愿给我一个答案,究竟是他真的不知道那不是我的母亲,还是……”刀无形尽情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到最后,却不得不吐露一个可能的猜测,“这么多年,他早已移情别恋,爱上了梦如芸,所以不愿意揭露真相。”
不知道为什么,度修仪奇异地在刀无形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曾经那个拼尽全力想要获得一个答案却徒劳无功的自己。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他还是会忍不住去看易别言,但易别言却不知道在看什么,逃避了他的注视。
度修仪只能拍拍刀无形的手,而后抬手穿过栏杆,轻柔地抚过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