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波不断,唯有先生一如往日悠然。”
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你枫岫主人居然还有心思赏景呢?
素还真有些忍俊不禁地扶额,千叶传奇的开场真是让素贤人开了好大的眼界。
千叶传奇察觉到了素还真的一丝错愕,太阳之子唇角弧度微沉,自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素还真想要他千叶传奇做出头的椽子,也要看他千叶传奇想要如何凿开寒光一舍的门!
千叶传奇既然走了第一步,便不惧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
是以,率先开腔的千叶传奇完全没给其他两个人再开口的机会。
“枫岫主人,你可知近日江湖事端?”
背对着二人的枫岫主人想过这两朵莲花会怎样开场,但是,任他想过千百次,也没想过,千叶传奇会用这样一种火药味十足的开场方式。
这倒让他有了些许兴趣。
超出意外的开场吗?
那便静等好戏便是。
枫岫主人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老神棍手拈枫叶,幽邃的眸依然落于漫山红枫,心神却早已凝至身后。
千叶传奇也很会装样,在苦境,行走江湖之人,有几个不会装样的?
他望着枫岫主人一派悠然的模样,心知对方在等自己出招,一旁素还真更是在看自己好戏。
这场戏,有那么好看吗?
太阳之子微微阖眸,再睁开,眼睛深处已然染上了恰到好处的怒火与戏谑。
“你可知罗喉复生,有一奇人力敌罗喉,令月族免遭灭族之祸?”
我知。
枫岫主人咽下了莫名的苦涩,归柳是因他请求才会前往保护月族。
若非月族事关紧要,他不会请求归柳公子帮忙;
若非他为请归柳公子出山,费尽心思地要归柳公子与月族挂上牵扯,或许归柳公子便不会直接出手伤人,或许罗喉也不一定能解封。
可他请归柳公子出山,本也是为了帮助月族。
罗喉复生势在必然,他本来也是为了能让月族一抵罗喉怒火。
如今,所有是是非非全都搅作一团乱账,令枫岫主人无论如何也分不清、看不明。
迷蒙之中,他居然还有时间在想,若是枫岫主人再冷心一点,直接斩断归柳公子与月族、与江湖的联系,是否便不会有如今进退两难之境?
“你可知日盲族异人作祟,以致日罗山血染大地,冤魂难散?”
我知。
枫岫主人掌间力道逐渐收紧。
如果真要论起来,这个世界与归柳公子离得最近的永远都是枫岫主人。
枫岫主人跟随观星台的那群人学过与归柳公子同源的法术,学过观星台那群人的本事。
枫岫主人自观星台那群人口中、自归柳公子口中听过许多过往。
他是最了解观星台那群人、最了解归柳公子的人。
所以,他知道凋华颜藏身日盲族,他也知道归柳公子说是要追捕凋华颜,但是追捕动作有多不上心。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能抓住这个机会,把霈云霓送入虎口,以期一赌归柳公子的那抹“善”,以期一赌那虚无缥缈的羁绊。
可是,他漏算了。
漏算了一点,人性是经不起赌的。
千叶传奇将枫岫主人刹那间的动容收至眼底,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把握。
他这一次没有再看素还真,在这一场诘问中,素还真已经不重要了。
千叶传奇还是第一次这样不在意素还真,他将自己浸入这场由自己导演的大戏之中。
素还真,只能来做观众!
素还真自然察觉到了千叶传奇隐隐约约的排斥。不过略加沉吟,他便明白了千叶传奇的想法。
素贤人莞尔一笑,也果断交出了自己的答案,脚步略微后移,将地盘一整个让给千叶传奇,将一切交由千叶传奇发挥。
他素还真也是很好奇的,千叶传奇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眼前的枫岫主人,面临千叶传奇重重诘问,又会是何种心情?
素还真会用自己的眼睛来看。
“你可知,天都之中另有一人,长相同你吾熟知之人别无二致。昨夜,两人联袂而去,更有月族之人紧随其后?”
我知。
江湖异动,尤其是事关归柳公子,瞒不过枫岫主人的。
易别言终究出阵,归柳公子终究与其重逢。
这意味着,银河渡星数甲子之前的筹谋化为乌有。
可枫岫主人这许多年间的心血呢?
他用心血才浇灌出如今的归柳,如今的归柳可否认清易别言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人?如今的归柳可否能力敌冤魂侵蚀?
或许,他最想问的是——
如今的归柳公子,能不能如枫岫主人所愿,心中还留存着些许人性羁绊?
脆弱的枫叶根本无法承受先天一握,在素还真与千叶传奇的视线中逐渐湮灭。
千叶传奇冷淡地收回视线,他已然笃定,如今发生的一切,早已在眼前人意料之外了。
太阳之子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更显出莫名冰冷,连话语也无端冷硬了几分:“昔日先生以风筝问吾,如今,千叶传奇欲再问先生。”
“你的风筝命运几何?”
你的风筝命运几何?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千叶传奇报复性的一句话,就在一瞬间拨开了遮挡在枫岫主人眼前的迷雾。
你的、你的……
你的、风筝……
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枫岫主人居然现在才看透。
老神棍突然发出一声奇异的轻笑。
他自诩看破天机,自诩洞察人心,自诩了解归柳。
因为这些自诩,他笃定归柳在逃避,所以他几番设计,要归柳去直面所谓的人间情感。
可原来,一直在逃避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是枫岫主人一直在逃避与归柳公子的联系。
明明旁人都能看透,这个世界上,若要真论牵绊,同归柳公子牵绊最深的应该是自己才是。
所以,他从来不需要去设计的,不需要推着归柳去和别人产生羁绊。
因为,一直拉着归柳公子这只风筝的……
分明是枫岫主人啊。
他应该拉紧的,却因为自己的逃避,使得那只风筝脱离他的掌心。
这是命吗?
他该放任那只风筝脱离吗?
枫岫主人诡异的沉默令千叶传奇再次窥到了些许微妙,眼前人的态度已经能反映太多问题了。
但是,千叶传奇此行不需要枫岫主人的沉默。
他总要逼出那些隐秘的。
千叶传奇微微移动脚步,脚下干枯的枫叶立时传来沉闷的“沙沙”声。
太阳之子轻声叹道:“随风而起,风停而坠,命也;困于方寸,挣扎难脱,命也。”
“若吾令风筝坠地染尘,是吾创造了其此后命运,那阁下又为其创造了何等命运?”
这是一个陷阱。
千叶传奇仍然计较昔日同枫岫主人的言语交锋,所以,时至今日,依然要拿那些话来试探枫岫主人,甚至,给枫岫主人埋坑。
被算计的枫岫主人默默攥紧掌中羽扇,千叶传奇的心思如此明显,或许是太阳之子已然不屑隐藏自己的微妙恶意。
那么,枫岫主人该如何回答呢?
枫岫主人为那只风筝创造了怎样的命运?
是枫岫主人教那只风筝困于树梢,囿于天地方寸的啊。
他将一只本该翱翔于天际的风筝困死在虬结树梢,然后宣称要等有缘人。
但是一开始,那只风筝本不必被困在那里的。
一瞬间,枫岫主人觉得有些窒息,命运的纺线顺着他的躯壳、他的灵魂蜿蜒向上,好像要将他绞死在这方寸之间。
在千叶传奇有些恶意的期待中,枫岫主人忽然喷出了一口血。
鲜艳的血溅在霜叶之上,转瞬之间没入尘土。
“先生无恙否?”察觉到事情有误,素还真终于出声,打断了千叶传奇与枫岫主人的对峙。
枫岫主人淡然地撇去唇间鲜血:“无碍,吾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他在这一刻才终于参透,原来枫岫主人早已涉足滚滚红尘。
兜兜转转,他已是红尘中人,早已身陷命运的囚笼之中。
“太阳之子欲求怎样的答案?”
枫岫主人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腥甜,他看得明白,千叶传奇看似步步逼问,实则亦有所求。
所求应在归柳。
只是不知道,对方欲求什么。
千叶传奇轻嘲:“阁下向来擅长为人指点迷津,如今却要问求索者本人吗?”
枫岫主人低笑一声,在这一刻,他突然褪去了今日一直持续着的低迷,取而代之的一如往日的自信。
“鄙剑师,弃剑师,看茶。”
他没有回答千叶传奇,直接缓步迈出枫林。
“长啸惊天地,风吟动山川。”
熟悉的对联映入双目,再次拨动枫岫主人已然动摇的心弦。
枫岫主人早已有了惊动天地之心,可笑他居然直到今天,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
枫岫主人步入重重帘幕,又一次落座凉亭之中,这才算回到了他的主场。
素还真与千叶传奇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分别落座。
枫岫主人久久无言,直到三盏茶被鄙剑师、弃剑师一一置于三人面前,他才探出手,径直取了其中一盏。
茶水苦涩,却刚好压过唇中铁锈般的腥甜。
“自吾居于此地,往来求索者不知凡几。有人只求解惑,有人却是心中早有答案,来此一遭只为安心。”
“千叶传奇,你是哪一种?”
“你以为,我应该是哪一种?”
短暂的言语交锋令枫岫主人不禁失笑,眼前的太阳之子还是太过稚嫩了。
“你在提防吾。”枫岫主人已然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日盲族遇难,他恰巧出现,所以,你猜疑他。又因他同吾交好,所以,你忌惮吾。”
千叶传奇倒是乐见枫岫主人这样敞开说话:“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苦主上门,若吾再没有自知之明,恐怕寒光一舍难以承受二位怒火。”枫岫主人气定神闲地调笑着两人,廖廖几句却已划定了立场。
到这时候,千叶传奇也没计较对方将自己和素还真划作了一派,他计较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有意偏袒他?”
一直旁观二人交锋的素还真终于出了声:“苦主为真,然欠债者果真吗?”
千叶传奇与日盲族实为此难苦主,但是,枫岫主人与归柳公子要背上日盲族这笔债吗?
或者说,枫岫主人要背上这笔债吗?
面对素还真的暗语关切,枫岫主人扬了扬眉:“他入天都,你二人却出现于此,那么此债已无论真假,总归需要枫岫担下,不是吗?”
“吾既如君所愿担下了这笔债,二位还需连番试探吾吗?”
枫岫主人轻描淡写地点出了素还真两人的意图,日盲族之难,若真要归咎,便归咎于他枫岫主人明明早有察觉,却知情不报。
至于归柳,也不过是被他骗了罢了。
倘若这些人真要寻求因果,枫岫主人自可一力担下,何必累及他人?
千叶传奇才不管枫岫主人如何巧言令色,从始至终,千叶传奇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他究竟是何人?”
“所谓身份,只是行走江湖的代号而已。”未经归柳允许,枫岫主人不会透露那些过往,“你们来此,便是认可他的一个身份。”
“吾之好友,归柳。”
“那吾换一个问题,他既投天都,作为好友,先生又待如何?”
枫岫主人长叹一口气,该如何呢?
他也很想知道,该如何呢?他该拿归柳怎么办?又该拿如今局势怎么办?
素还真窥破了枫岫主人的那一丝为难,这位素贤人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先生以为,他投天都,所谋为何?”
枫林深处忽起风吟,满地红枫随风翻涌。
在呼啸的风中,枫岫主人道:“一夕海棠。”
“无论他投天都所谋为何,接下来他最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