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厉行为开脱。
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他本性如此。
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不是所有人都变得如他一般无情。
况且他自小在纪修和黎坤的照拂下长大,比许多底层的孩子好多了。
他没有基本的同理心。
希音不敢相信,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纪铎,你母亲也被这个社会的不公迫害过,你忘了吗?
如果整个社会的空气都是恶浊有毒的,谁又能独善其身?”
纪铎偏过头:“我没有母亲,那个军伎从没养育过我,还给我带来无数的冷眼和耻笑,她不是我母亲。”
听到这话,希音气极,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朝他的脸扇去。
“啪”一个异常响亮的耳光,落在纪铎侧脸,巴掌红印清晰可见。
希音突然感觉无话可说。
她不了解纪铎,纪铎也不了解她。
她和他的观念背道而驰。
她改变不了他。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别人好。
希音离魂一般往屋外走去。
纪铎追了出来,焦急拉住她:“音音,你怎么哭了,你别吓我啊。这件事不是我能左右的,就算我想放过造反的农民,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走开”希音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挣扎之间,“小姐”夜珑奔来,一把扯开纪铎,见希音哭了,大怒,立刻转身一拳狠狠砸向纪铎腹部。
纪铎注意力在希音身上,没留神被夜珑拳头击中,捂着肚子半天动不了。
夜珑回到希音身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小姐,你怎么了?”
“阿珑”希音扑进夜珑怀里,抱住她腰:“阿珑,我好累。我真的…感觉好累。”
以前她以为,在这个明显不公平不合理的社会,
正如所有人都困在深渊底部,饥寒交迫,暗无天日,他们应该都想从深渊出去,前往外面温暖丰足的广阔乐土。
她只需给他们指明那条出去的路,困境便解除了。
可原来,不是那样。
那些上层的既得利益者和剥削者们,贪求能永远仆役底层人民,他们不想出去,也不想让其他人出去。
他们堵上了出路,还用各种教化理论骗人们说外面有怪物,出去会没命,让人们乖乖呆在深渊里,为他们服务。
他们怕出了深渊,他们仅有的优势,暴力和强权就失去了作用,会沦为新时代的失败者。
他们胁迫着所有人留在深渊底,吸食他人血肉而活,从他人的畏惧跪拜中,得到优越感。
还有底层一些苦难悲惨的人,看不得他人好,需要从他人更加苦难悲惨的经历中,得到慰藉。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怎么把他们救出来呢?
她对抗不了所有的权贵官僚、豪强世家。
她一人之力如何能撼动整个等级帝制?
她更改变不了所有人的心。
如果有人自甘沉沦,她如何能拉得起来?
希音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抱着夜珑不知哭了多久,全身有些虚软。
夜珑见状横抱起她,把她抱回房间,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声音单纯耿直:“累了就休息。”
希音听后破涕而笑:“嗯,有道理。”
她拉住阿珑的胳膊:“阿珑,你陪我一起睡。”
夜珑眼睛骤然瞪大,然后重重点头:“好”
两人皆在床上躺下,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
希音醒来,见夜珑仍搂着她的腰,贴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希音准备把她的手臂挪开,让她继续睡。
谁料一动她,夜珑便惊醒:“小姐”
“阿珑,你醒了。”希音摸摸她头发。
夜珑眼神迷糊,但还紧紧抱着她不撒手,待反应过来后,才依依不舍放手:“小姐,你休息好了吗?”
希音微笑:“非常好,多亏阿珑陪我。”
夜珑脸颊立时染上红晕。
“阿珑,我先去梳洗了。”希音从床上下来,去洗脸。
洗完后,希音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发,她看向镜子的自己。
眼睛有些微红,不过还好,不算明显。
经过这一晚,她想通了。
她一个人做不到,那就联合其他人。
短时间内做不到,那就循序渐进,谋长远计。
一条出路被堵了,那就再开辟百条千条。
她一定能让深渊里的人们,知道外面世界的美好,把愿意出来的人们带出来。
至于那些不想出来的,那便任由他们留在里面,自取灭亡吧。
她要尊重每一个人对自己命运的抉择,尊重每一个人为自己选好的未来。
她救不了冥顽不化的人。
有些人注定被淘汰。
有些东西注定要消失。
这么一想,希音顿时轻松多了。
问题可以解决。
允许挫折发生,允许失败发生,
承认有些事情无法尽善尽美,
承认结果未必全如她意,
可只要她做了能做的,
便是最好的完成。
希音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的仪容。
这时纪铎小心翼翼走过来,站在离她不远处:“音音,你好点了吗?昨天你到底为什么哭啊?”
希音不想与他说话,没理他。
她径直朝外走去,纪铎见状急了,追上她说:“音音,你要是还有不满,尽管打我。”
说着,纪铎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挥。
希音把手收了回来,往马车走去。
以前她还有心力和纪铎争论,现在只觉得没必要。
纪铎不知道她不满什么,在乎什么,
这就是她最大的不满。
她和他像两种不同的生物,无法有效交流,
即便交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认为他冷漠自私,他觉得她多管闲事。
如今唯有互相远离,互不干涉,才能和平相处。
希音和夜珑上了马车,纪铎也想上来。
希音挡下他:“纪铎,你上另一辆马车吧,我不想见到你。”
纪铎一怔,想反驳什么,又见夜珑在旁边蓄势待发,只好应下:“好吧,音音。”
到了皇宫,议政处。
纪铎把昨天处理好的奏章包括苍州的,一并递交给了景瑞。
中午休息时间。
纪铎拿着一束五颜六色的花,想凑到她跟前:“音音,别生气了。”
他被夜珑拦在一步之外。
希音看到他手里的花,觉得厌烦。
纪铎认为她只是在闹脾气,用甜言软语加上一个小礼物便可以轻松哄好?
他逃避本质问题,习惯用道歉遮上一层布,便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裂痕不存在?
他虽摆出了道歉的态度和行为,但他没有认错,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之所以道歉,不过是不想让她离开,姑且容忍她的‘无理取闹’罢了。
希音平淡地看向纪铎:“纪铎,你想让我不生气?”
“是啊,音音,你原谅我吧。”纪铎眼神殷切,把花递到近处。
希音没有接,平静回道:“没有你在身边,我自然无气可生。”
“希音!你什么意思?”纪铎大怒,将花摔在地上,伸手来抓她:“你休想离开我!”
夜珑把他扯到一边,两人过了几招,纪铎不敌,被夜珑赶出门外。
纪铎在门外,拍着门大喊:“希音,你只能是我纪铎的人,你听到了吗?别想和离。”
希音顿时头疼起来。
这是皇宫,岂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不顾颜面,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希音转向夜珑:“阿珑,快去告诉他,三天之内,我不会与他说话,要是他继续胡闹,那就是十天了。”
夜珑立刻朝屋外走去,外面很快安静了。
希音揉了揉额头,撑在桌上休憩。
三天后,长炎宫,大殿内。
希音纪铎,还有其他五个议政大臣被景瑞召来议事。
景瑞坐在宝座上:“朕准备把各边境的驻军,兵马武器都清点一下,再操练操练,各位卿家以为如何?”
群臣一阵安静。
纪铎首先打破沉默:“陛下圣明,如今有农民造反之事,可见民心不甚平稳,正好借军队演练巡查的机会震慑警告,让他们安分守矩,昭显陛下威严。”
其他五个大臣左看看右看看,犹豫迟疑。
有大臣开口:“那几十个反贼已经斩杀,不值得陛下大动干戈。”
另有人附和:“是啊,陛下,如此劳师动众,实无必要。”
希音视线低垂。
景瑞要起战。
一个小小的农民起义,早已解决。
景瑞清点边军兵马,意欲向繁荫开战。
她恍然记起,东照、相润、繁荫三国已经息战保持太平很久了。
自十七年前,景熠在位最后一年、宏光十五年的春天,相润永昭长公主在和亲繁荫途中被刺杀之后。
长公主元容进入繁荫地界不久,便被繁荫先太子桓绍的遗孤建立的谋反组织刺杀死。
如今的繁荫皇帝桓统,当初是篡位杀了桓绍才登帝的。
一听到桓绍还有后人建立了组织,随时准备夺取他的皇位,还嚣张地杀了相润和亲公主,公然挑衅于他。
桓统惊惧忧怒,立马下旨大肆搜捕先太子余孽,并把繁荫最精锐的军队都调到了机枢城,保护他和他的皇位。
但是先太子遗孤的谋反组织隐藏得很好,饶是桓统几乎把繁荫翻个了底朝天,也没能发现他们的老巢、彻底消灭他们。
偶有蛛丝马迹,杀过去却发现只是几个手下小喽喽。
桓统愈加疑神疑鬼,认为国内各地出现的灾祸都与那谋反组织脱不了干系。
捕风捉影,严刑拷打,牵连广众。
甚至连身边官员也不相信,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太子遗孤安排的间谍。
官员战兢,民怨沸腾,人人自危。
谋反组织到底在哪儿,实力如何暂且不提。
倒是桓统因为恐惧、疑心,给自己臆想了一大堆虚假的敌人,然后用他的残暴手段,亲手把敌人一一变成现实。
桓统这十几年来,一直执着于找到并铲除那个谋反组织,以至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加上乌南城之失,根本无心无力向外兴起战事。
繁荫不侵略他国,相润又向来以防守为主。
而东照,之前虽在乌南城战役中大获全胜,但不久便发生景曜夺位,朝廷动荡,景曜需稳定内政,无暇外战。
景曜驾崩后,便是幼帝景瑞继位,守成为重。
因此三国才能维持和平局面,直至今日。
如今景瑞要重新点燃战火,为什么?
希音握紧手指。
景瑞已长大,拿回了朝政大权,又通过查抄贪官和接手李袖的金矿得到钱财,国库不再空虚,这是前提条件。
苍州农民起义的事情,让景瑞意识到如今上层和底层阶级矛盾日益严重,派兵镇压更是给了景瑞灵感。
若想底层民众忍下不满,不要闹事,可以用更大的外部危机,战争,来压下内部危机。
一个人快饿死了,也许会奋力一搏,出门找抢他粮食的人讨回公道。
可若屋外狂风暴雨,野兽出没,出去会没命,那个快饿死的人便会想,还是留在屋里吧,起码比起外面能好一点。
抢劫犯要是站在杀人犯旁边,便显得和蔼可亲了一点。
用战争可以把原本敌对的群体,划分到统一阵营,注意力放在共同的敌人上,暂时缓和矛盾。
这是目的一。
景瑞是一个帝王,自然有开疆拓土、功盖千秋的野心。
他年轻气盛,急着证明自己,想攻下繁荫领土,用战争成就伟业。
这是目的二。
一来繁荫东照积怨已久,二来繁荫此时内部不稳,正好趁虚而入。
繁荫的内患和东照不同。
繁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