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好,我们终于可以回到正轨上了。但他不打算乘胜追击。他不认为戴维??琼斯想隐瞒什么情报,对方是知道得太多一时理不出金需要的那一类信息……好吧,关于卡金国的一切情报都是他们需要的。他笑笑,从瓶子里轻轻喝一点酒。这酒还真涩啊,它在味蕾上点点爆裂,让整个口腔都麻木。
持续的沉默,小指上的丝线不再随着戴维??琼斯的思绪起伏而颤动,面前巨大的扁平面孔上,六盏鬼火般幽蓝的灯合拢成细细的缝隙。“你睡着了吗戴维?”他轻声问。
“海德,再问我些其他问题……”丝线那头的声音显得沉重。他在思考。
他明白了,戴维??琼斯在搜索记忆的时候需要外界的干预。那就提个相关的问题好了。“好吧,你为什么懂通用语?”
“因为海里有灵魂,它们有的随着海流漂浮,有的变成鱼。我吃鱼或者正好有一个穿过我,我就能获得一点零星的记忆。再问,海德,再问我。”
真的有灵魂耶,好玩呐。“那游荡在海里的灵魂,它们密度大不大?每平方公里平均有几个?”
章鱼头哈哈大笑:“肯定比你们陆地上的人口密度小……再问一个问题。”
“嗯……它们看上去什么样?”
“哦,它们是水里的暗影,只有双眼发光……我想起来了。”六只巨眼忽然同时张开,斗室中瞬间明亮起来,“透明壳子里的大船,普鲁托女士,黑兹密,下跪之人。我的鸟曾经对我说过这些话。”
根据宣传资料,第四王子所拥有的“海中巴比伦号”是迄今为止造船史上第一艘全封闭式的大型邮轮。“那是指第四王子的邮轮吧,黑兹密上过那艘船,他……非常讨好一位‘普鲁托女士’?”
“关于第四王子,我只能提供给你这点情报了。”
“这是突破性的情报哟戴维,”他举举酒瓶,“不胜感激。你知道,职业猎人里也有自称珍兽猎人的家伙,但他们的目标是发现新品种,研究它们的习性并加以分类和保护。我会把你提供的四个关键词反馈给金,这一定能帮到他。”当然也能帮到我们,他想,能让黑兹密大佬上邮轮巴结跪舔的普鲁托女士,第四王子的亲信,呵呵……
在所有零食和酒都倒进戴维??琼斯的口器前他们又聊了不少话题,对方似乎对猎人协会总部所在的区域有些动心,认为可以考虑搬过去那里住一阵。“多雷港是个繁忙的大港,那里有的你找乐子的了。”他们两个相视一笑,“不过有些商船配备了小型火炮,记得保持距离。”接着他们约定了今后的联系方式。
“天快黑了,海德,我送你回礁石那里。你的朋友还在那里呐。”临别时章鱼头如是说。
“诶?”派崔克没回去?在章鱼头占领的古船里,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知不觉都已经谈天说地两三个小时了。“对,他是可以信赖的朋友,派崔克,是香料古公会的老人了。金推荐我雇一位公会的船长。”船的摇摆和上下浮动感明显变强了,看样子他们是在加速前进。
“能够流传至今的古道总有它的道理,”戴维??琼斯显得赞同,“即使香料古公会不复存在,他们这些老船长也会把很多……传下去。海德,你说会是什么?”
“契约精神?你想说的是这个吧?”即使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也要让谈话有趣地继续下去。“金是一位损友,不过偶尔听他的建议没错。”可是魔兽先生,你虽然知道世界在改变,你却还是没能跟上它的变化,向下的螺旋就像漩涡一样吞噬万物。一切美好终将消失在黑暗的漩涡里。
看到他拖着一个垃圾袋凭空出现在甲板上,派崔克只是小小惊讶了一下:你回来了。高高在上的天空此时只剩下几缕灰橘色,其余部分则被灰色的厚厚云层遮蔽,唯有西边的海平面反射出一点点夕阳的颜色。一弯残月仍在吃力地往上爬,就像一个疲惫不堪的老人,摇摇欲坠。不远处,“诗人的情妇”早就回到海下的闺房歇息去了。
“辛苦你等我这么久!”他长出一口气,垃圾袋落地。“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呀!”一阵冷风呼啸而来,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旅馆房间里的贝壳就是返程时白洞出口的标记物,他本可以一下子就回到温暖的浴室里洗个热水澡了。
“我没在等你,你看,我钓了不少鱼。”派崔克踢踢脚下的保温箱。
“带我去你小舅子的店里吃晚饭吧,我饿死了。”这是真话,“所有零食他都吃了,一点没分给我。”
“走。”老走私客一拍他肩膀,“今天的黄鰤鱼特别大……怎么,是他?不是她?”
“是个他,完全没有恶意,只是爱恶作剧。”他弯腰又拎起垃圾袋,“我把包装袋都带回来了,算环保了吧?”章鱼头留下了所有的酒瓶。
海水变成深灰色,浪有点急。
这趟行程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反正计划中的事情多少都有结果了。新鲜黄鰤鱼做成的炸鱼泥足以安抚紧张了半天的身心。吃饱喝足再洗完热水澡,他要利用在圣摩瓦多的最后一晚整理一下所有得到的情报。他在旅馆的浴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站在镜子前面仔细地贴好面膜才裹上睡袍走出去。
利帕里亚半岛有一句古话: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刚跨出浴室门,一抬眼看见暗黄的灯光下有一片仿佛全黑的人影站在窗前。伊路米。他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伊路米长到腰间的头发不似平常那么光滑,漆黑的杏眼黯淡无光,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虽然披一件宽大的深色外套,他看得出底下是出差时才穿的“工作服”,巴多罗买工作室的手艺,衣襟上扎满念钉。并没有穿一身黑的伊路米,安静得像个影子一样的伊路米,浑身散发出葬礼般哀恸的伊路米。不,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想开口时,伊路米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蹿上墙,手脚撑开把他自己固定在天花板的一角。
“是我贴了面膜……”他明白了,这种在蒙尔布利买的时髦面膜上有印花,他刚才贴的是一张老虎脸的。
伊路米轻轻“啊”一声,像袋土豆一样“咕咚”一下摔到地上。这绝对不是伊路米该有的状态吧?他印象中揍敌客家的大少爷始终是自持的,能悄无声息地掌控一切的,大宝贝都折在他手里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小伊,你怎么了?”他上去扶起那孩子。
伊路米抬起脸,表情前所未有地失控,眼神涣散,丝丝缕缕的黑发落在苍白的脸上。“海德,西索受伤了,骨折。”
“!”
“我们家接到的委托,委托金是七星圣堂的全部地产。”伊路米的手冰冷发颤。
骨折带来的痛感对西索而言足以致命。他感到耳旁一阵轰鸣,摇摇欲坠之时立刻被伊路米接住。西索现在在哪里?邮轮游是今天结束的?……好像是的,按照行程今天他和旅团的玩伴们该上岸了,是自己一心扑在幽灵船上忘了这个日子。他坐到地毯上,深呼吸好几次让自己镇定。“他现在和谁在一起?是旅团还是揍敌客?”谁委托揍敌客去杀西索的……不不,目标也可能是旅团。然而身为自幼受揍敌客式教育的长男,伊路米的头脑里不可能有“向第三方透露委托人身份”的概念,他那个芯片里根本就没写进去这条指令。
“他和旅团在一起。任务是老爸和我两个做的,目标是旅团的一个黑头发男孩。不过老爸杀死了8号,和目标周旋的是我。”伊路米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都听进去了,不过他还是一时有点懵。伊路米的上一句话,难道不是已经透露委托人身份了吗?“小伊,说这么多好吗?”席巴为什么杀死8号?他在脑海中搜索,对了,8号小汤,黑头发的小男孩,西索就是这么介绍的,念鱼不在小汤手里。因为不确定目标是否持有念鱼,所以小汤成了“黑头发男孩”的替死鬼……
“老爸打伤的西索。我要跟他脱离父子关系。”伊路米攥紧小拳头。
“……”他明白了,西索要保护小汤才和席巴交手的。这下旅团总该彻底相信大宝贝了吧,只要他能活下来,这次受伤就堪称因祸得福。“不要说傻话小伊,”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才知道自己的手也已经冰冷冰冷的。“旅团有外科医生,你看到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孩吗?”
伊路米怔了怔,“有。”
“那就好,她叫玛吉,会用念线缝合伤口。你们……只杀了8号一个吗?”西索能得到玛吉的治疗,前提是玛吉不能死。
“对,只杀了8号。”伊路米点头。“我要离开那个家。”
“嘘,宝贝,别说傻话。”
“海德,你为什么这么冷静?我不喜欢你这么冷静,西索会死的!他的肋骨断了!”
我知道,席巴出手完全是身为揍敌客应尽的义务,可他也下手太狠了吧?可这是我能说的吗??话说你们揍敌客家一个个都是没理还能搅出三分理啊,怎么你还嫌弃起我来了,我哭天抢地有用吗???“宝贝,旅团不会不管他的。”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伊路米能找到我?哦,对了,行动电话……
“海德,你打算怎么办?”伊路米不依不饶。
他痛苦地“嗯”一下,左手抚上发烫的额头,却摸到湿润的面膜纸。“首先,你是长男,是你们家不可或缺的一员,所以小伊——”他轻轻抓住对方的手臂,“以后再也不要说那种傻话了,甚至想也不要想。”
“好。你告诉我接下去我该做什么。现在我已经不会思考了。”
行吧,经过这次事件以后小伊在席巴面前只会越来越嚣张,十有八九小伊调头就会跟裘基弟媳告状,席巴有的苦头吃了。“你知道委托人的真实身份吗?你们有谁见过她本人?”
“她?田契是一个侏儒男人送来的,他只负责送田契,那以前有个女人通过电话约定了委托的内容和报酬。海德为什么你知道是个‘她’?”
什么啊,几小时前我才对派崔克说过章鱼头“是个他不是她”……头好痛啊……他想起自己和帕里斯通在蒙尔布利的小店里对来访的旅团信口胡扯,修道院的地早就被前院长卖掉了,买家是千耳会的老顾客。这还真是一语成谶。“奥菲利亚??曼森在被你们修理过以后,不知怎么的摇身一变当上了七星圣堂的院长。你该知道前段时间圣堂墓地的龙骨被盗了吧……”
“官方消息是说龙骨是前院长伙同旅团偷走的。8号一死,龙骨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都掉出来了。那姑奶奶呢?”
小伊这一插嘴,他头脑里的信息就更混乱了。小汤是旅团的储物柜,这下等于向世人宣告旅团来过圣摩瓦多,这是其一。其二,要是掉出来的东西里包括他们从龙脊堡抢去的珠宝,那么老白迟早会被和旅团扯到一起。黑兹密不会放过这个把柄的。他深吸一口气:“旅团拖着西索去学城旅行,突然来了兴致,于是修理了当时还是院长的姑奶奶,抢走了她的私房钱,最后顺手带走了龙骨。”
伊路米说:“哇偶。”
“官方的报告里没有提修道院的田契,现在看来是姑奶奶逃跑的时候带走的。那要说他们是怎么修理姑奶奶的呢……”他简要说了一下西索描述的院长卧室里发生了什么,同时再次肯定揍敌客的委托人就是她,谁让飞坦男孩坏了她的好事。想想吧,当初姑奶奶撕破老脸地跑来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定要我为她丢了的那只眼睛报仇。现在她花天价买飞坦的性命也不奇怪。
“这样啊,姑奶奶还真是人老心不老。”伊路米简直合不拢嘴,“难怪委托人一开口就是三千公顷良田买一条命。老妈都惊讶死了,从来没有遇到过主动出价的。”
“你家还是你老妈在负责谈价钱啊。”裘基弟媳那么能干,揍敌客家当然财源广进。
“对啊,这么高报酬的生意谁会放弃?只是没想到西索会……海德,还有你不知道的呐,那个飞坦啊,我见过他和西索两个……嗯,夏天在塞莱斯特。”小伊垂下眼帘,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常态。
一转念间他已经考虑了两件事情。揍敌客才是问题解决专家,他由衷地佩服,既收了报酬完成了委托,又避免误杀了可能持有念鱼的真目标。夏天的时候小伊曾经去过塞莱斯特,他跟踪过西索和飞坦,他妒忌得不得了。不过他们两个都没有发现被跟踪吗?是小伊太高明还是那两只当时眼中只有彼此?要死了!“你说的那次是西索第一次和旅团正式见面。”
“嗯,我知道。”伊路米低下头小声说。
“小伊,我倒是对那个侏儒男人很感兴趣,你还能告诉我一点关于他的事情吗?”话说到这里,他坚信西索不会死,至少那个飞坦男孩不会允许西索死。我们还是务实一些吧,宰了姑奶奶是我现在最想做的。
“之前是我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