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国庆,路知行的生活轨迹依旧如旧,在这个众人皆盼着休闲放松的假期里,他依然坚守在打工的岗位上。
之前的假期路知行总是精神抖擞,毕竟假期于他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能够多挣些钱。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却仿佛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所笼罩,身体好似一台过度运转的老旧机器,疲惫之感如汹涌潮水般不断袭来。
他也曾两次前往诊所求医问药,可身体的不适却丝毫未见好转,反倒白白花费了一百多块钱。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高三学业压力的沉重如山,或许是那日复一日的紧张学习与忙碌兼职,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渐渐陷入这般虚弱的境地。
与去年国庆时的情形截然不同,苏唯安今年没有去秦江,因为她妈妈来了。
二号这天,路知行像往常一样,清晨出门去买菜,在楼道里与苏唯安母女不期而遇。苏唯安为他们彼此作了介绍,路知行这才得以认识苏妈妈。
苏妈妈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温柔,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从穿着打扮到整体气质,无不散发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柔情。
路知行暑假挣的钱还攒了许多,所以这几天白天他没有选择外出兼职。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头栽倒在床上,渴望能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稍作休憩,舒缓一下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与身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正日益加剧,尤其是那腹部的疼痛,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几乎让他难以忍受,就连平日里能够稍稍缓解疼痛的止痛药,如今也失去了作用。
十月四号这天清晨,路知行尚在睡梦中,便被一阵钻心的腹痛猛然痛醒。
他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紧接着便是一阵上吐下泻,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头晕目眩,恶心之感如影随形。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连早餐都无力准备。
看着年迈的又不能自理的阿爷,他有点愧疚,只是默默地拿出两个面包递给阿爷,让他随便垫垫肚子,随后便又躺回床上,希望能够凭借着休息来缓解这难耐的痛苦。
或许是药物终于发挥了些许作用,又或许是身体在与病痛的顽强抗争中暂时取得了一丝胜利,到了下午,路知行感觉身体好了许多。
他想起国庆期间大排档的生意必定火爆异常,人手严重不足,于是五点刚过,他便强打起精神,起身前往大排档。
下楼的时候在楼道和苏唯安相遇,苏唯安看着他的状态十分不好,便关心地问道:“路知行,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路知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最近有点累了。你呢,和苏阿姨打算怎么过国庆?”
苏唯安回答:“就随便逛逛吧,她难得来一次。你还是注意身体吧,你最近脸色真的特别差。”
路知行心中一暖,说道:“嗯,谢谢,我会注意的。”
果不其然,他来到大排档的时候谭叔已经开店了,已经有两桌都是满客的状态了。
路知行立马进去换衣服开始帮忙,他一开始还能忍受身体的头痛,不知道是不是转来转去转晕乎了,六点半的时候路知行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
彻底淹没。
谭叔早在几天前就察觉到路知行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此刻,他刚从外面走进店内,一眼便看到了在一旁扶墙而立、摇摇欲坠的路知行。谭叔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路知行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搀扶到店内的休息区,让他缓缓坐下。谭叔的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他看着路知行,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与关切地说道:“我前些天让你去医院看看你没去啊?你自己看看你的脸啊,已经不是黑漆麻糊了,是黄啊。”
路知行摇头,去医院要花好多钱,他舍不得花这个钱。
突然路知行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本来坐在凳子上的他难以忍受的蜷缩在地上。
谭叔见状慌了:“怎么了这是!”
这一次的疼痛比之前来的还要凶,路知行痛到一阵耳鸣,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了。他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谭叔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他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叫刘泉。刘泉听到谭叔那焦急的呼喊声,心中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进店内。
看到路知行那痛苦不堪、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样子,他先是蹲下身子,靠近路知行,大声喊道:“路知行,你还能站起来吗?能站起来吗?”
路知行此时早已被那腹中的剧痛折磨得没有了任何力气,他甚至无法回答刘泉的问题,只能在痛苦的呻吟中微微摇头。
路知行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腹中的剧痛越来越剧烈,刘泉见状赶忙说道:“谭叔,喊救护车!”
十五分钟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路知行躺在了担架上,被紧急送往墨阳人民医院。此时的路知行,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弥漫的混沌世界之中。但在那无尽的黑暗与痛苦深处,他始终顽强地保持着一丝清明。
直到他被推进急救室,那扇冰冷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半个小时后,他又被从急救室推出,直接被转移到了病房里。
谭叔让刘泉先回去帮忙了,自己则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路知行的责任。他知道这孩子的家庭情况特殊,家里就只有一个精神时好时坏的爷爷。
病房里,路知行静静地躺在床上,谭叔则静静地坐在床边。这时,医生走了进来,手中拿着路知行的CT和验血结果。医生看了看谭叔,问道:“你是他家长是吗?”
谭叔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是,他家里就一个老年痴呆的爷爷。他是我员工,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吧。”
医生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对着床上的路知行说道:“这个问题比较严重啊小伙子,你没有其他亲属了吗?”
路知行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地说道:“有,我还有一个大伯。但是他在柳江那边,你先跟我说吧,我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
医生的目光落在病历单上路知行显示的年龄上:十八岁。他又抬头看了看路知行那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深的同情与不忍。
于是,医生缓缓地把那份CT和血液化验结果递给路知行,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小伙子,通过你的肝部CT以及血液化验结果来看,你很有可能是肝癌。但早期还是晚期,具体结果你还要明天做一次核磁共振以及肝功能检查进一步确认。”
医生那平静的话语在路知行听来,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肝癌?
这两字如同恶魔的诅咒,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他无措的看着手里的病例单,心想着阿爷怎么办?
谭叔站在一旁,听到医生的话,也瞬间愣住了。他的脸上满是震惊与疑惑,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路知行的病历单,然后难以置信地问医生:“医生,这有没有搞错啊?肝癌?他明天才十八岁,他还那么小,怎么……怎么可能肝癌呢?”
医生轻轻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而认真地说道:“所以进一步诊断我们还需要通过我刚刚说的那两项检查来确定,就算不是肝癌,也有可能是肝炎。血液化验结果显示,他的AFP非常高。”
医生看着路知行,语气带着一丝同情道:“去办住院手续吧,这种病拖不得的。小伙子,你也赶紧联系你的家属,让他过来一趟吧。”
等医生走后,谭叔沉默了。
在疾病面前说什么都没用,路知行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间。过了一会才对谭叔说道:“谭叔,这个钱……我可能没办法还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钱不钱的。”谭叔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他抹了一把脸,然后接着说:“你……赶紧联系你的那个大伯过来吧,别多想,结果还没出来呢,早期的话能治。你先联系他过来,不然你这几天住院,你阿爷那边怎么办?”
路知行摇了摇头:“我不住院。”
谭叔:“那怎么行?”
路知行还是摇头,他没钱住院。他也不想花谭叔的钱,他说:“我不能住院,我阿爷不能没有我。那些检查我明天再来做,结果要两三天才能出来。我到时候过来拿个结果就好了。”
谭叔见他坚持,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路知行打断了:“再说了,检查结果要是真的显示我是晚期,我也没法治。”
谭叔马上敲三下桌子:“呸呸呸,尽说这些丧气话。”
路知行没有住院,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阿爷已经睡着了,他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路知行,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他从记事起就是他阿爷带的,十年前他阿爷七十二岁,带着一个拖油瓶在墨阳城定居。
那时候的阿爷还很清醒,他会去捡废品,去扫大街、扫公共厕所来维持他和路知行的温饱问题。
直到路知行上了初中,开始去做一些兼职才给阿爷减轻了不少担子。直到他初三那年阿爷开始记忆力倒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今天,阿爷已经时不时忘记他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舍不得的亲人就是阿爷,路知行突然好恨啊。
他这辈子连墨阳城都没出去过,没坐过火车,没见过手机里繁华的高楼都市,没吃过火锅,没喝过奶茶。
他那么努力的生活!那么努力的活着!
凭什么啊?
路知行在心里痛恨世间的不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不想死啊!
他已经高三了,他的成绩已经快达到一本本科线了,他有了大学的目标,他想跟喜欢的人上同一个大学,想跟喜欢的人表白,他还想挣了钱带阿爷出去旅行……
他什么都还没做,路知行不甘心,他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肝癌早期能活多少年,百度显示的结果答案不一,最长寿的能活十八年。
路知行开始祈祷上天,希望上天能怜悯他一次,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不能那么快死。
零点刚过,路知行收到了苏唯安卡点发来的生日祝福。
su:路知行,十八岁生日快乐!(^O^)y
su:祝你天天开心。
路知行才反应过来,十月六号是他的生日。
这世上还有苏唯安记得他的生日,路知行擦了擦眼泪,回复她。
小路:谢谢你。
这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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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6,天气晴
我生病了,我不想死。
老天爷可以眷顾我一次吗?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