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在四月十四这日从郴州出发,往京城方向去了,马车走了足足三日还多,终于在四月十七这日下午进了京城。
天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纷纷抱头快走,到屋檐下躲雨。
礼部尚书顾平之奉命,从早上便开始在城外等候了,只是半日过去了,连马车的影子都没瞧见,到现在,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过面上没有显露,派了人接着上前面探路听信去了。
“大人,安王殿下的马车转过前面那道弯就要到了。”
陪同顾平之一起前来的官员纷纷起身,整理衣冠,准备迎接殿下。
果然,他们起来没多久,安王的车驾便到了城门口。
马车渐渐减速,最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一众官员的面前。
安王由人扶着下了马车,他脚步有些虚浮,面色苍白,倒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一众官员见礼过后安王便准备重新上车,先回自己的府邸。
顾平之见状,开口说道,“殿下,陛下生病尚未痊愈,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此次臣过来,一是代为迎接您,二来,是受了陛下和太子的嘱托,请您住到宫里去。”
安王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敢问顾大人,成年皇子向来都是轻易不在宫中留宿的,便是太子的东宫,亦算是单独的一处院落,此时若是让我留宿,只怕是不大合规矩吧。”
顾平之笑了笑,凑到了安王的耳边,低声道,“殿下,陛下最近的情况怕是……所以此次将您安置在皇城外院的住处,此处到底不是内庭,于制倒也说得过去,所以,还请您安心住下,若是有什么事情陛下召您进宫,您也方便。”
安王心知不好再做推辞,若是他此刻态度强硬,硬要回府,只怕是会引人猜忌,反倒吸引更多的目光,罢了,先进宫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兴许此时进宫,届时行事反倒更方便。
想到这里,他对顾平之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这个安排,之后便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傍晚时分,安王请旨去了陛下的寝殿,皇帝下午喝了药,此时刚醒,正躺在榻上歇息。
“父皇。”
“回来就好。”赵琰咳嗽了两声,示意站在一旁的福全扶安王起身。
一旁的小太监机灵地跑到了外间,给安王搬来了凳子,请他坐下。
“父皇,您身子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的?”安王温声询问,恭敬有礼。
“父皇年纪大了,太医也瞧不出来什么,只是开了温养的汤药,让我多休息,少思虑,我能感觉出来,父皇只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不过国事繁忙,事情众多,即使有你皇兄监国,可这事情怎么也忙不完。”
短短地一段话,赵琰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完话后,又咳嗽不止,福全连忙拿了帕子上前,替陛下略微遮掩口鼻,到最后,皇帝终于顺过气来,可是帕子上已经沁了血迹。
“陛下!”福全瞧见后,大惊失色,脸不由得白了几分,腿一软跪在地上。
皇帝此时已经缓了过来,“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我不碍事。”
“陛下,还是让奴才去请郑太医过来瞧瞧吧。”福全劝道。
皇帝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他面无表情,神色也有些冷漠。
福全劝导无果,一时也不敢再说别的,只能退到一旁。
安王看了看皇帝的神情,面上颇为动容,嘱咐了福全好好照顾陛下后,便以让陛下先行休息为由,退了出去,由小内侍引着,去了他在外庭的住处。
他一进屋,就有一个小太监跟了进来,将一张条子递给了他,他看过后,将字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最后一点白纸化成了灰烬,才转身对那人说道,“你去回话,计划提前到今天。”
那内侍一言不发,只是略微点头,便躬身退了出去,三两步地消失在了廊亭的拐角处。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安王进城后的第二日,拜见过陛下,探清虚实后再一举行动,不料安王却被礼部的人提前安排到了宫里,不过,哪天见都是见,安王见过陛下后,见他的病症不似作伪,与他们在几方所得的消息都很吻合,让他心中大定,因此放心大胆地将计划提前,只等着子时一过,带着禁军的人将太子和父皇两处团团围住。
今天晚上天气有些阴沉,许是云层太厚,没什么星星,连月亮都瞧的不大真切,今晚带头巡夜的禁军季闵看了看天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明明已经快到五月了,他怎么还会觉得冷呢,他摇了摇头,接着带头继续守备,想着多走动几步兴许便好了。
子时刚过,便到了换班的时候,与季闵交班的,似乎是刚被提拔上来的新人,不过禁军人数不多,他们向来都互相认识,怎么会有这么面生的人呢?他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宫里当差的?我怎么看你有些面生?”季闵问道。
“回大人,承蒙统领卫大人赏识,小的月初刚被提拔上来当差,前些日子一直在东宫周围巡视,今天是头一回来陛下这里。”
季闵点点头,见他说得有些道理,便没再多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当差,后半夜人容易犯困,多警醒着些。”
“是,大人。”
子时三刻一过,守卫的人悄悄地被换了一拨,皇城西门靠近安王住所的角门,也被悄无声息的打开,放了人马偷偷进入皇城。
留在城中客栈的幕僚,早在傍晚得了安王的信时,便向蓟县的严将军发出了暗号,如果他们一路顺利,子时过半前定能进京。
赵琰的寝宫此刻已经被安王带着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值夜的太监因为受惊企图高呼,已经被前来的侍卫抹了脖子,鲜血溅了一墙,吓傻了在茶房值夜的另外几个小太监。
福全今晚陪着皇帝留在宫中,半夜他正打着瞌睡,听到茶房的异动后,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和在床上装睡的皇帝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赵琰对他点点头,他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朝茶房走去,正要掀开帘子,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从门缝中伸了出来,要不是他躲得急,差点就被一剑刺中。
有人从另一侧将帘子掀了开来,执剑的人慢慢地朝床榻方向走去,福全跟着他一点点后退,紧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正是安王本人。
“安王殿下!”虽然早就得了消息,可是事到临头,福全还是不由得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安王居然真的胆大包天,做了谋逆之事,更没想到,他居然一进京就动起了手,在福全看来,太子年纪尚幼时便有储君之相,假以时日,便会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安王和宁王只要做好弟弟的本分,太子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何必冒险做这种事呢?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
安王一步步前进,终是来到了帝王的床榻之前,他看着勉力支撑起身的赵琰,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父皇,您可有料到自己也有今日?”
赵琰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面前的二儿子,“朕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作出这等谋逆之事?”
“待我不薄?”安王因为愤怒眼睛有些微微睁大,“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而不自知啊。”
“那父皇不妨告诉我,我的母妃究竟为何郁郁而终,外祖父一家又是为何被全族流放!”
皇帝愤而高声喝道,“你既然敢来问我,想必是已经查清了事情原委,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你外祖因何被斩首吗?”
“我就是不明白,那时您还未确立太子,我外祖不过是想扶持我上位罢了,那时赵瑄的外家亦在为他奔走,我外祖不过是做了同样的事罢了,凭什么只他一人受到惩处,赵瑄却毫发无伤?”
“族人被迫离京后,母妃因为这些事情一病不起,最后郁郁而终,你敢说这些同你偏心赵瑄毫无关系吗?”
安王说着说着眼眶发红,青筋直跳,似是要直接冲到榻前,他身边的心腹侍从尚存理智,拼命拉住了他。
虽然他们发动了宫变,可还是轻易不想让安王殿下背上弑君的名头,若能通过一些手段让陛下就范,传位于安王,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赵琰低着头,久久不语,待安王终于说完话后,他又开了口,“你以为你外祖只是同朝臣结盟,获取支持这么简单吗,若真是如此,我又为何会判他斩刑?还有他们一族被流放,若不是为了给你留个体面,我早就诛了他们的九族!”他又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有他的血脉,如今的行事竟然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他抬起头,盯着安王,哪里还有傍晚时病弱的模样,只是这时安王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没有注意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