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叫安安。这个名字是你妈妈起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你的人。”
谢黎筋疲力尽,只能勉强支撑着就地坐下来,她推推安安后背,示意她向着前面飞船登入口的方向跑。
小家伙儿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却又对谢黎有着天然的信任。所以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满是迷茫。
某一个瞬间里,这很像曾经的一位故人,那个有着一双相似的大眼睛的卷发女孩儿,张扬又明媚,是乞尔齐斯最热烈的红玫瑰。
大概五、六十年前,人类的基因工程技术迎来再一次突破,实验体改造的法案在军队高层通过,许多军方的实验室开始秘密制造完全符合人类构想的实验体。
人类拥有了创造生命的能力,贪婪又傲慢地自诩为“上帝”。
十七年前,联合军队的实验室里成功创造出第一个完美的实验体0001号,那是一个结合了鱼类与人形模样的雄性物种,外形看起来与传说中的“人鱼”十分相像。
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拥有生物工程博士学位的Susan,她为这个实验体倾注了全部心血,甚至给他起了一个人类名字——阿楚。
这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情,按照法律所有的实验体都只能以相应编号称呼,给一个实验体起这样拟人化的名字,使她在会议上受到了军队高层的严厉批评。
Susan对此无所谓的缕缕自己的长发,不过之后便只在私下这样称呼它。
如果说谁听到这个名字最多次,大概就是谢黎。
军队里除了Susan唯一一个愿意称呼它为阿楚的人,便是谢黎。有时阿楚会厌弃实验室里的无聊,Susan便偷偷带他去海边,而这种行为往往都需要身为总指挥官的谢黎的暗中帮助。
虽然对此闻轼给出过严肃警告,谢黎也只是笑笑,让他不要过于紧张。
那时谢黎也只是单纯出于对一个生命的怜悯,却忽视了他们创造出的并非仅仅是一条简单的生命,更是一个健全的拥有独立思想与人格的灵魂。
后来,Susan和阿楚相爱,他们拥有了一个孩子。
谢黎知道这事的时候,Susan已经怀孕三个多月。她被革去军队职务,以间谍罪下入监狱,实验体0001号则直接枪决。
谢黎得以进去看望她的时候,Susan已经被肚子里的孩子折磨得几乎失了人形,她美丽的金黄色卷发几乎掉光,滑腻白皙的皮肤也失去光泽变得皱皱巴巴,唯有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依旧美丽,像是大西洋的一滴泪。
被改造的实验体具有多种抗性基因,而这种基因在遗传给下一代的过程中又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异,最后连Susan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不断成长竟同时代表着母体生命的衰亡。
她的免疫系统几乎被完全破坏,只能依靠机器延续生命。她整日地躺在惨白的无菌间里,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菌都有可能夺走她的生命。
但她异常坚定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着这一想法:她要这个孩子平安的长大。
谢黎并不能理解所谓雌性激素带来的一系列被美化为“为母则刚”的孕期反应,但她还是郑重地答应了Susan的请求——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如果可以,让它自由。
她在它还未诞生的时候便早早给它起名为“安安”,在无数个被病痛折磨难熬的日子里,她对着肚子温柔地轻唤安安,给它讲自己遥远的小时候的故事。
对此,闻轼异常的愤怒。这份愤怒在Susan离世的时候达到顶峰,他冷眼看着谢黎怀中刚刚诞生的“婴儿”,怒极反笑,“谢黎,实验体就是实验体,你给他以人类的情感和寄托对它来说才是真正的残忍,而以此自诩为造物主的人类更是可笑至极!”
那一瞬间对谢黎来讲几乎是当头一棒,她的确过于自大,而完全忽视了实验体独立的情感与灵魂。
但是当闻轼提到对这个小实验体进行安乐死的时候,她又难免犹豫。
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即使那个时候关于派系之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谢黎一派的成员都反对其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违反法律规定的事情,但她还是固执地保下这个实验体,并宣称对其百分百负责。
那以后,它归档入军队实验体的名册,编号为3601。
这些回忆已经太遥远了,谢黎木然地仰仰脖子。最后一点余晖落尽,天际被黑暗模糊掉界线,她抬头仰望苍穹,繁星在她头顶闪烁,山川在她身后呼啸。
她突然如坠深渊。
远处传来飞船轰鸣的声响,谢黎猜测那大概是人类启程的号角,她微微侧脸试探着将耳朵靠向那边,却猝不及防地听到脚步踩碎地上枯枝的声音。
这其实并没有引起她过多的注意——她的听力也不太好了,这样微弱的声响她听不真切,一时也只当是错觉。
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肩头,谢黎短暂地一愣,下一秒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间骤起的寒气凶狠地扎在脸上,密密麻麻地疼,谢黎眉头皱起来,有些不可置信,“许泽宥?”
“我把登船资格转让给了玛利亚。”许泽宥维持着这个姿势撸撸她怀里的安安,小家伙儿睡意正浓,对这突然的打扰不满地吐吐舌头,又沉沉睡去。
许泽宥好笑地摇摇头,在谢黎身边坐下,“现在有很多时间,你愿意给我讲讲关于那些我们曾经相遇的故事吗?”
谢黎怔愣地点点头,微微曲起食指,眼前一点点清明,她抬头对上一双曾千万次对视的双眸,那里面星辰坠落,是远处无数座飞船点火腾空。
巨大的光亮几乎点亮蔓延的黑夜,谢黎微微仰头,深空中洒下万千星火,金灿灿一场盛大而绚丽的流星雨。
这片天地美丽又生动,这里的人们可爱又热烈。
连风都很温柔,谢黎仰头看着漫天星光笑着说:“真浪漫啊。”
“什么浪漫?”许泽宥问。
“人生真浪漫。”谢黎这样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