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会儿,等下A班小朋友就来了,她最近在练习独奏,我们听听真正吹得好的小朋友是什么样的。”
阿点背着长笛,穿着一条到膝盖的白色连衣裙,头发长长了一点,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涂子录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好像被人打了一下,眼睛酸酸的,莫名其妙地想哭。
老师说:“蓝点,你最近练习得怎么样啦,表演给学弟听听吧。”
原来她姓蓝。涂子录在心里念了一遍她的全名。
蓝点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晃着双腿取长笛,老师厉声叫她站着演奏:“而且我和你说了什么!”
她浑身一抖,怯怯道:“桌子不是拿来坐的……”
蓝点站在窗口,裙子的泡泡袖圆鼓鼓,像蛋糕上的奶油,却因微风拂晓,更显灵动,纤长的手臂从里面舒展出来,指尖如同精灵跳舞。她偏着头,微闭着双眼,到悠扬的音符时,还会轻轻晃肩膀。
涂子录无缘无故想起医院门口的小摊,那里盛开了无数的鲜花。
一曲终闭,蓝点调皮地眨眨眼。
“很好听吧!”
老师满意地点头:“但是怎么不吹之后上独奏的曲子啊。”
“因为我觉得《贝加尔湖畔》是不懂长笛的人也可以听懂的曲子。”
不懂长笛。指的是涂子录。
涨满脑袋、让他变得晕晕的泡泡瞬间破裂。
他知道,他又一次被蓝点当成傻子了。
他特地等到蓝点下课。
“诶,阿点。”
没有什么特别要叙旧的,他就是想喊喊她名字。
而蓝点直接略过他,冲着走廊尽头的另一个女生打招呼。
涂子录想过很多她始终无法记住他的可能。
然而,就像一加一等于二,就像他认为和她玩很重要,答案只有一种——她喜欢的是小熊姐姐,而不是无名无姓的他。他是她众多童年玩伴里最不起眼也最没特点的那一个。没有任何值得被记住的理由。
但是涂子录当时没理解这个事实,还猜想自己因为对长笛太愚蠢而被聪明的她厌恶了,于是背对走廊面对着墙,悄悄地流了点眼泪。他长大后很丢脸地想,也幸好没理解,万一当下就知道了,没准会哭得更大声。
每次长笛课下课后,涂子录收拾东西的动作都会很慢。他一定会拖到下一堂A班的人来以后才走。
蓝点进教室总是微微仰着下巴,那么自信,那么活泼。
他也总是低着头,从她的身侧匆匆路过。然后躲在墙后,听A班上完整堂课。一过好多年,他依旧能记住A班练习过的所有曲子。
可惜他确实在长笛上毫无天赋。
唯一的成就是在某次舞台上成为她无数伴奏里的其中之一。
聚光灯落在她的头顶,她的白裙如同月亮般发着光。他在身后,注视着她,又愚蠢地错过一个音符。
人们的情绪都是龙卷风,要学会配合才不会被哗啦一下地卷走。
上公车前,他把卖唱男生塞的碟放在车站旁的垃圾桶上。坐下以后,看到环卫工人正要把碟丢进垃圾车里,却忽然止住动作,对着阳光仔细照了照,然后翻出一个旧得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布包,放了进去。
涂子录自知踏不出天圆地方,只要交错就会改写宿命,唯有将自己置于世界之外,才能确保命运的规律对他无可指摘。
他转过头,微微庆幸没有班门弄斧。
车停靠家附近的站。
他又被寒风吹散思绪,双腿灌铅。到熟悉的地方却未见熟悉的人,似乎就容易恍惚,迷失方向。
当然熟悉。因为不是年初才搬到这个小区,而是在那场的长笛演奏的更早以前,是小学六年级。搬进去的当天便发现蓝点和自己住同一个小区。
上了初中,每天六点半,她与他站在路的对立面,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淹没于时光和人潮,冥冥之中的平行。
在她注视他之前,他就已经习惯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在有同龄男生送她上学时,他就知道这种目光无关乎智商的证明与小熊的遗嘱。
三年之中,他看着她的头发长长短短,盼望着春结果子,冬开花,瀑布回流,山峰倒挂,蝙蝠翩飞于正午,闲鸡啼鸣于午夜时分。却没有一刻敢松懈心脏上的镣铐,生怕叨扰她的既定人生。
只有高一开学第一学期,他故作姿态坐在她身边,惊喜地听到“你要不要一起”和“我们是朋友”,以为关乎他们的命运就在这一天改写。和日经数年的异想天开比起来,五小时的等待太短暂。既然是等她,那就不算什么。他就应该要等她。
可惜只等来太阳烤焦了天空。
涂子录挪着步子,呼吸得生疼,时不时要弯腰扶着膝盖闭气。不同的故事片段来回穿梭,每一寸阳光都投下蓝点的影子,晃得眼睛不知不觉又在流泪。
这一年,他时时刻刻留意着天气——有着泼墨一般的阳光,有着或缠绵或决绝的雨水。树上的红布条勒碎生死隔阂,谎言与愿望深藏在玻璃瓶,贝加尔湖畔的少女偶有垂怜。
这一年,他舞弊时光逆转要被遗忘的命中注定。
这一年,他再一次罪无可恕。
尽管如此。
“我好想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