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忙不完。
半夜——
师父问我:“你在哪儿读书啊?”
我说:“贵阳。”
师父:“你家住哪儿啊?”
我说:“我家住山里。”
师父:“你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来上学啊?”
我说:“……想来就来了。”
师父说:“你家有几口人。”
我说:“有六口人。”
师父问:“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
问到这儿时,我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别人问过很多次,每次遇到这个问题,不管是实话实说还是随口捏造,我都有些难堪。我自嘲道:“爸妈太能生了,生了四个。”
师父眼神变了,她大概想不到我会这么说,我可以感受到口罩后面的脸色也变了:“这生的也不多啊。”
我:“嗯。”
师父:“你是第几个?”
我:“第三个。”
师父:“上面是姐姐还是哥哥?”
我:“姐姐。”
师父:“都是姐姐?”
我:“嗯。”
师父:“那第四个是弟弟?”
我:“嗯。”
师父:“你爸妈喜欢男孩?就想要个男孩?”
我:“嗯,他们想要个男孩。”
师父突然说道:“我也不喜欢女孩子。”
这一晚上,我跟师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尽管她不喜欢我的回答,但别人给她一两颗糖的时候,她还是把这些糖给了我。她没看我,把糖放在我的桌前。
我对我的爸爸妈妈是有怨的,但是,我心里一直明白,他们也是爱我们的,只是我不太愿意去相信。如果那时候我相信了,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爸爸妈妈打二姐姐,只是在管教她。爸爸妈妈对我冷淡,全然是因为我让他们失望了。
爸爸妈妈也会偶尔给二姐姐钱,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给她钱。以前我偷零花钱的时候,爸爸妈妈并没有指责我,其实他们有很多爱,只是因为我的心中有怨气,自然而然的看到的一切事情都会被怨气曲解。
第二天接班,白班的烧录员小学徒愁着张脸和我说:“我跟你说,那班长看我不顺眼,他看我坐在板凳上,叫我去加工,他就是看我不顺眼。那班长叫我去掰板边,我掰板边掰的手又酸又痛,掰到一块坏的控制板的时候,明明那块控制板不是我掰断的,那IPQC赶紧拍照,开了一张罚款单。班长骂我骂了好久,说什么,想做就做,不想做赶紧把离职单填了,赶紧滚蛋。”
我抱抱她,安慰着她。
师父在一旁听着,过了会儿,等白班的人都下班了,笑着和我说:“今早接班的那个是你的同学?”
我说:“嗯,应该是同校的同学,但不是同班的。”
她问:“你认识她?”
我摇头:“不太认识。”
她说:“我跟你说,她师父都快要走了,她还在玩,等她师父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烧录了。实话跟你说哈,我看着就不太喜欢她。”
我:“为什么?”
她说:“她应该是懒的,班长看她闲的没事干就让她去掰板边,她不想做,到最后掰坏了,被罚了。”
我点点头:“哦……”
过了两天,我来接班时,师父请假了,我看着电脑发懵。尽管师父教我很多遍了,可是当时她在教我时,我的脑子里嗡嗡嗡响,脑子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根本静不下来听她在说什么。
白班的烧录员姐姐:“你换成B班的页面。”
我看着电脑发懵,不知道该怎么操作。最后还是白班的烧录员姐姐帮我解决了一切。凉QC看着都忍不住笑了,等第二天师父来时,听到凉QC说我连页面都不会打开,师父瞬间震惊了,惊讶道:“你连页面都不会打开?”
我摸摸脑袋:“我……我忘了……”
师父都无奈了,又教了我一遍。自今天之后,她就开始让我自己打开页面。
又过了两天——
凉QC问我:“这块板的料号是什么?”
我转头扯住师父的衣袖,问:“师父,他问你料号是什么。”
师父不可置信的看着凉QC:“你连料号是什么都不知道?!”
凉QC忍不住笑了:“不是不是,我是问她,问她料号是什么。”
师父:“料号什么的不都是你们IPQC对的吗?以前就是让你们自己对,怎么现在转来问我们?”
凉QC:“找你们再核对一次,避免烧错软件。”
师父:“搞什么?”
凉QC:“你怎么教她的,你有没有好好教她?”
师父看着我,又看着凉QC,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她说:“我来的时候,我师父什么都没教我,就让我看,首件什么的都是我自己找,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教。我看了好几天就会了。”
凉QC:“你这样不行,你得教她,万一你哪天不在了,就她一个人,她什么也不会,怎么办?”
师父:“我在啊,怎么会不在?”
凉QC:“万一你请假呢?”
师父:“我……”
凉QC:“你得教她,你这样不行。”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心如刀割,我不知道我的精神状态怎么了。抱着书死学学不会,在厂里被师父一遍一遍的教,我还是记不住,都已经一个月了……
凉QC说师父说了近十分钟,他把问题归咎在师父头上。我愣愣看着,想大声反驳什么,但是我的嗓子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受。
我想……我想站出来反驳,我想争辩,我想维护我的师父,她教了我,是我学不会,她教了我,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像个废物一样……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等凉QC走了,我来到师父身边,颤着声,贴着她的耳朵,用尽我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却气短音虚的声音告诉她:“师父你放心,他下次再来问的时候,我一定全都答出来,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她愣愣看着我,眼神些许动容。又再次教了我好几遍,这次我死死盯着电脑。
有天,班长叫我抄首件,我看着师父抄了大半宿,最后我提出我来抄首件。师父也打算让我来抄首件,抄着抄着,突然一个白帽子的大哥站在我的身旁问:“这是谁让你抄的?”
师父不说话,只是怯怯地盯着他,周围气氛变得奇怪,我看了这个大哥好半会儿,说:“是……是……我自己想抄的。”
白帽子大哥:“是不是张班长叫你抄的?”
我:“我……我自己想抄的。”
白帽子大哥:“抄这个会被开除的,这是班长的职责,他让你来抄?”
我:“我自己想抄的……”
后来这个白帽子大哥走了。
师父和张班长商量了好一会儿,据说上次真有员工帮班长抄首件被开除的。
过了几天,师父又被班长安排工作——抄首件,师父让我抄首件,她气呼呼地说:“笔都不给我们一支,还叫我们帮他抄首件,去找他要笔!”
我:“嗯好!”
我跑到线外去,逮着一个白帽子大哥就问:“班长!班长!笔呢?”
与他同行的白帽子男人笑了:“班长?”
我懵了,白帽子大哥问:“你要笔干什么?”
我说:“抄首件啊。”
白帽子大哥把笔给了我。
与他同行的白帽子男人还在笑:“班长?”
我懵了,拿着笔摸不着头脑的走了:“班长?组长?班组长?班组长?是班长还是组长?徽章上明明写得是班长啊?组长?班组长?”
回来后,师父问我:“你找谁借的笔?”
我说:“高高胖胖的,肚子有点大的。”
师父:“主管?”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认清大家的面孔,原来当初问我“谁让你抄首件”的大哥和借我笔的大哥是同一个人。自从我知道他是主管后,我的胆子再没这么大了。也是自那以后,我们大家都敢明目张胆的抄首件了。
而与主管同行的白帽子男人,在突然有一天,成了我们线上的班组长。我们原来的班组长在我们学生工刚到线上的时候就已经辞职了。
只知道我来到线上的第一天,有个班长加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有时以为他是林班长,有时以为他是金班长。
“自愿加班的留下来。”金班长说道。
我摇头无奈的看着大多数人走了,想起朱大哥和我说:“你是烧录的人,你得留下。”虽然金班长没点名让我留下,但我还是留下了。
事后,吃饭时,金班长撞见我,故作高傲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山夜。”
他说:“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
我笑眯眯的说:“我嗓子不好。”
后来,第二次第三次,金班长遇见我都问我叫什么名字。后来,他就记住了我的名字。再到后来,他每次见到我就叫我的名字,像叫亲孙女儿似的叫我的名字。
慧子想要个鞋柜钥匙时,我跟微信里的班长说想要鞋柜钥匙。其实我不太需要鞋柜钥匙,反正我觉得,没人会想偷我臭烘烘的鞋子遭罪。
可是,班长说:“放在门口影响美观。”
我就妥协了,第二天金班长就把大串的鞋柜钥匙放到门禁门口,笑呵呵的问我有没有拿到鞋柜钥匙,我说拿到了。
晚上,我忘了戴上工作帽,披散着洗干净的头发进入车间。白班的QC逮着我,就举起手机对着我拍照。我懵了一下,他当即来看我夹在衣领上的厂牌,又开始拍照。
他当时下了一张罚款单交给金班长,想让金班长处罚我,想让金班长像其他线上的班长对着犯错的员工态度一样,想让金班长狠狠地骂我一顿。他拿起手机给金班长看,问:“这是你们线上的人吧?没戴工作帽进入车间。”
金班长直接把怒火转向QC:“没戴帽子你不会叫她出去戴了再进来?她就在门口还没有进来!你不会叫她出去戴啊!开什么罚款单!罚款了人还干什么!”
话传入耳中,我就在旁边听着。QC把罚款单交到我手里,我忽然想起老师说的:“要注意看,不要什么都乱签,万一是罚款单什么的,没做过的就不要认。”
我凑近他的耳边问:“罚多少钱?”
QC无奈道:“50块。”
我掏出笔签下了罚款单。
回来后,师父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怎么签了?”
我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戴上帽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芥菜在微信上和我聊天时,告诉我:“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他好温柔。”
我们两个人都好像坠入了爱河,各自遇到了心动的人。她提起她喜欢的人时,我想起了白光。我把白光的事说给他听,她也觉得白光好温暖。
我:“我……我好想他……就是控制不住怎么办?好像是我做错了。”
她说:“你应该把他加回来。”
我:“我真的怕,好怕……影响他。”
我都不知道怎么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感情,我本以为我会渐渐遗忘这个人。可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那颗已经冷却的心越来越躁动。
师父:“哎你有没有男朋友?找个男朋友照顾你啊。”
我摇头:“没有啊,现在,现在嘛,还是好好学习……”
师父:“你成绩好吗?”
我摇头:“在中职这个阶段,大家的成绩都是一样的。估计只有到大专那个阶段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水平。”
师父叹气一声:“找个男朋友照顾你也好啊!两个人分担,压力也没那么大。让他给你钱啊!”
我摇头:“我有喜欢的人……”
师父:“他跟你一个学校的?”
我:“不是,他是大学生。”
师父:“他在哪个学校读书?”
我:“不知道……好像是本科的……”
师父叹气着,连连摇头,似是已经看到了我那没希望的爱。从线上逮着一个男孩子就拉到我面前,师父跟他说:“许杰成,我给你找个女朋友。”
我抬头一看,惊到,摇头摆手:“师父他有喜欢的人的!他喜欢的人是我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