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金陵城的喧嚣与繁华像地毯一样,覆盖且辐射了周围一切,太阳离去的时间里,金陵就是新的太阳。
穆瑛安稳地躺在床上。
窗帘遮蔽了所有的光线,带回了被驱逐的夜,宁静降临在这间屋子里。
美妙的夜晚。
独自一人,暂时无需担心未来,无事一身轻,如果能放音乐就好了。他的歌单是坠牛的。
穆瑛闭着眼,慢慢的,呼吸变得平缓。
像是睡熟了。
这间宅院也一起陷入了沉寂。
隔了许久,久到夜风都已平息。
一支小小的飞虫顺着门缝悄悄溜了进来。
是圆滚滚的小蜜蜂。
令人意外的是,这只小蜜蜂在飞翔时,翅膀的震动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无声无息间,小蜜蜂飞到了穆瑛的床边。
它盘旋了一阵,因为穆瑛的床放下了帷幕,它找不到缝隙钻入,最终只好停留在床架旁边的蜡烛架上。
它的肢节搓了搓,蜡烛的灯芯被点燃,脆弱的火星燃起,一点橙光在黑暗中悠悠亮起。
忽然间,那点橙光毫无规律地伸缩变形,随后拉长,火焰自中间分开,裂出一条缝隙,一道人影自其中轻巧地跃出,落在地上,一点尘埃都未被振动。
那个人走到床边,就像在抚摸爱人的脸庞般,撩开了帷幕。
如果穆瑛此时睁开眼,他一定能认出,这个人穿着的正是天衍宗的门派制服。
还是内门弟子专供版。
来人正是谢丘禾。
等你落单,我等得好苦啊。
大师姐。
谢丘禾弯下腰,着迷地看着熟睡的穆瑛。
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比失而复得更可贵,比破镜重圆更激动,比天外来客更惊异。
自从他从薛箬芸处发觉穆瑛的真实身份后,他立刻就赶往金陵城。
令他大失所望,一方宫里只有两个人,并没有穆瑛的身影。
他不知道大师姐和那个男的去了哪里,好在急性子女的修为没有他高,他顺利地潜伏了下来,也趁着夜晚翻遍了他们的书信,没有特别的收获。
耐心。
要有耐心,谢丘禾。他对着自己说道。
这句话是大师姐告诉他的,曾经他不屑一顾,事到如今,他反而忘不掉。
我已经等待了这么久,不差这一点时间。
他留了下来,成为了这处宅院中无人知晓的房客。越是观察算命男和急性子女的日常,他就越是愤怒。
宁愿带着这两个没用的拖油瓶,也不愿意带走他吗?
是的是的,我是伤害了你。谢丘禾的手抚上了穆瑛的脸。
但是你还活着,不是吗?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你不再是大师姐了,我们之间不再有着身份上的约束。
我们自由了。
谢丘禾细细描摹着穆瑛的五官。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
他不住地来回感受着,享受着穆瑛柔软的眼睫毛在他指尖的触感,一阵酥麻从指尖传到心底。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大师姐的双眼里面,从来都不会映照出他的身影。不论他有多努力,大师姐从来都看不到他。
师父、沈承善,甚至连后来那个新入门的小师妹,大师姐用在他们身上的心思,都比用在他身上多。
他从来没见过大师姐对门内弟子动手,唯一一次就是黎清清。
凭什么?
从今往后,你的世界里只会存在我了。谢丘禾喃喃道。
他的手指滑过穆瑛的鼻梁,被唇瓣吸引,揉捏着。
穆瑛的眉毛皱起,表情十分不适,眼皮挣扎着,却半天也睁不开。
“你醒不来的,大师姐。”
谢丘禾冷静道。
“哦,不。你不是大师姐了。”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是我的了。”
蜡烛燃起的烟在不知不觉间盈满了整间屋子,连那只小蜜蜂都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很轻松地扶起昏睡中的穆瑛。穆瑛无力地软倒在谢丘禾的怀中。
谢丘禾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猩红的丹药,丹药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白色花香。
吃下这个就彻底结束了。
谢丘禾看着只有一步之遥的终局,把丹药塞入穆瑛口中。
“住手!”
随着这声喝令,大门被轰开,劲风吹进了屋子,冲破了窗户,驱散了屋内缭绕的烟雾。
细长柔韧的绸带破空而来,凶悍地直指谢丘禾。
谢丘禾眼神凌厉,双指并起,手腕一抖,灵力闪烁着,从中间划开绸布。
被撕裂的绸布失去力劲,无力地滑落,在触碰到谢丘禾怀中的穆瑛时,像被重新注满力劲,飞速地缠绕裹住穆瑛,随后立即回退。
糟糕,被骗了。谢丘禾暗道不好。
可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绸缎像只灵活的蛇,嗖得一下就绑着穆瑛飞出了屋子。
穆瑛就像一只木乃伊,被裹得严严实实,烟雾散去,门口的人影露出了真身,绸带萦绕在他周身,是燕白。
他托住了穆瑛。
“呵。原来是你。”谢丘禾站起身。
他优雅地掸掸衣袖,不见一丝慌张。
反倒是燕白,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冷峻而阴狠的神情。
“你喂了什么。”
他的声音冷漠到近乎凝固,若是声音可以杀人,谢丘禾早就丧命。
谢丘禾歪了歪头,仔细地记住了燕白的神色,反复咀嚼着他的愤怒。
“果然,我真的很讨厌你。”谢丘禾慢悠悠地开口,“你越痛苦,我越高兴。”
早就看他不爽了,自从发现他像个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地粘着穆瑛后。
燕白的脸色更加平静,时之链从袖口蹿出,突破了时间的限制锁住了谢丘禾的脖颈。谢丘禾根本反应不及。
准确来说,是无法反应。
“说,你到底喂了什么。”燕白的声音听起来冷得掉冰渣。
谢丘禾双手攥着逐渐勒紧的锁链,脸涨得通红,也不肯说半句话。
看到他的反应,燕白忽然笑了。
“没关系,我们有着大把的时间,慢慢来。”
他心念一动,绸缎逐渐抽离穆瑛的身体。睡在他怀里的穆瑛缓缓睁开眼,干呕两声,咳出了那枚丹药。
谢丘禾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枚丹药入口即化,怎么会被咳出来?
穆瑛不住地咳嗽着,他从燕白怀里翻身下来,扶着自己的膝盖坚强地站直,断断续续说道:“我......我就猜到......是你。”
绸缎裹住丹药,送到燕白手里。燕白捏着,打量片刻后说道:“迷心丹?”
“你可真是够恨我的,谢丘禾。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穆瑛怒极反笑。
他很生气,却笑了出来。
燕白缓缓走到谢丘禾身前,嘲讽道:“想不明白,对吗?”
谢丘禾愤恨地盯着他,锁链又锁紧了一圈,他很快就顾不得其他了。
“果然,我真的很讨厌你。”燕白也慢悠悠地开口,“你越痛苦,我越高兴。”
“嘿,注意分寸。”穆瑛瞧见谢丘禾痛苦的表情,生怕燕白一不留神真的弄死谢丘禾。
燕白回头看了一眼穆瑛,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松了锁链,虽然没有松多少,但谢丘禾好歹能呼吸说话了。
“我们早就知道有人在监视我了。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穆瑛对谢丘禾说道。
燕白的灵力布满了穆瑛的身体内部,丹药一入口就被灵力包裹隔离了。
为了引出偷窥者,穆瑛故意让自己独处,也真实入睡,只是没想到谢丘禾还燃了迷魂香,真是有备而来,还好他们留了一手。
不然就真给谢丘禾得逞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睁眼,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需多言,谢丘禾的表现,必然是知道了穆瑛就是穆英英。目标十分明确,不带半点犹豫。
穆瑛不明白,消息从哪泄露的。
所以他问道:“你怎么确认,我是我。”
“你宁愿选他们这些萍水相逢之人都不愿意选我是吗,大师姐?”
一如既往,穆瑛搞不明白谢丘禾的脑回路。在他看来,谢丘禾就像自己拿了一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剧本,自顾自地演着独角戏。
“我们从来就聊不到一个频道。”穆瑛无奈道。
“不!根本就是你的错!”谢丘禾激动起来,“我从来就不在你的选项里!”
尽管时之链已经不再遏制他的呼吸,他的脸色看起来仍旧十分灰败。
他好绝望。
穆瑛也绝望了。
受害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看着像是谢丘禾遭受了致命打击。
明明差点吃掉迷心丹的人是他才对啊!
迷心丹这种东西,可谓是集世间所有的恶毒之作,吞服者迷失心智,失去记忆,成为一具毫无自我意识的傀儡,且极其忠诚。
迷心丹为何是猩红色?因为成丹之时必须浇筑心头血,这也是吞服者献出所有忠诚的对象。
这是抹杀灵魂的存在。
穆瑛不寒而栗。
燕白也是冷笑着,厌恶道:“和他说那么多又有何用?无可救药。”
穆瑛走上前,拽住谢丘禾的衣领:“就这么爱当黎清清的狗腿子、马前卒吗?”
对于谢丘禾的站队,穆瑛并不意外。早就写好的事。
只是谢丘禾为了杀他,竟然脱离了书本里的故事线。
就这么恨他?
穆瑛无法理解。
“你瞧,就连我站在你面前,你想到的都是黎清清。”谢丘禾的脸扭曲了,怨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