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叶肆恙喊醒后，楚慕白来不及思考，只得先与那些持刀的相搏一阵子。
不过与上次在茶悦楼阁交锋时不同，这次几人变得是更加难缠了，刀法在他们手里变化多端，时而转攻为防，防后又聚攻，当真是让人难测。
三人剑锋凌厉，一人拉弓轻捷，四人相配合倒也不输他们。只是楚慕白还心有余悸，惦记着那人说的话，仰春剑速稍慢了些，得亏他轻功不错闪躲及时，才不至于吃亏。
斗了好一会儿，两方终于停战叫歇。那群持刀人倒是没再跑，而是与四人一直硬打到现在。楚慕白额头细汗划过，暗道：“看来他们也是拼了命了！”而后眼神锐利，将仰春落在腿侧，盯着他们道：“你们老大是谁？”
话毕，只见从黑影中缓步走出一人，其余黑影紧着纷纷将刀收回，退后让路。
出来的那人身材高挑，借点月光能见到脸也是十分清秀，一副翩翩公子样，与他手里提的那把刀格格不入。
那人跟楚慕白对站，竖起刀尖直插地下，嘣带起几块土疙瘩，神情威凛道：“是我。”
楚慕白抬手指向身后方才被他踹倒在地的那人，开口道：“他说，我杀了你孩子？证据呢？”
那人面无表情，淡淡道：“没有证据，孩子死了，哪还来的证据？”
这话一出，楚慕白哑口，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有杀过哪个小孩，别说小孩，人都没杀过几个，怕不是为了转移注意在污蔑他。
场面暂时有些难堪。忽地，一旁叶肆恙持剑上前道：“这样各位，不妨先表明你们的身份？有什么误会可以慢慢谈？”
那人听后，突然笑道：“身份？我们没有身份，弟兄们都是人界一阵风就能带走的无名客而已。”
叶肆恙道：“没有身份，得有个称呼？总不能喊几位无名客吧？”
那人将刀从地上拔出，道：“梅清乐。”
闻言后楚慕白皱眉，脑中绞尽地反复回想这个名字，却真真是没有相关的记忆。他开口道：“梅清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梅清乐眸色暗道：“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是我死去女儿的名字。”
“那你…？”
“我只是载着她名字继续活下去罢了。”梅清乐悲凉一笑，继续道：“不知楚公子可还记得，一年前的四界饥灾？”
楚慕白道：“记得。”
一年前，五界闹过一场血淋淋的饥灾，具体表现就是钱多粮少，供不应求，死的死，亡的亡。
据说那年是因为神界雨神病倒，病了整整一年，功力大大削退，一年内就下过两场雨。雨神病倒，直接影响到的便是人界粮食。
一时间人界百废待兴，躁动不安，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穷的挨家挨户出去要饭，富的紧闭大门，靠剩的点粮勉强维持。
庄稼旱成一片，制也制不成其它。有人饿极了，居然成群发疯跑地里开始猛地干吃庄稼，吃下去都在剌嗓子，后果就是直接使自己的食道烂了，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活生生惨死在庄稼地的麦秆下。
看着一具具尸体，有人动了歪脑筋。
尸体可以吃。
再进化一下就是……
人肉可以填饱肚子。
于是人界乱了。
照理来说神界应该是负全责的，可之前从未经历过此事，储备的资源可谓少之又少，分发到人界后只供给了短短三天。
神虽不怎么需要吃东西，可也会饿，他们的吃食均是人们向神庙里供奉的东西，但人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闲粮去供奉你神界？
再看冥界，人吃人时，也真是残忍到连带冥魂一起吞了，不让他们的魂有机会去往冥界。人界跟冥界抢食，这也真是有趣，冥界没了冥魂供应，鬼魄跟着开始乱了。
妖界同人界一样，精血都已经在人界内部消化了，自己有再多钱有什么用？于是妖吃妖渐渐流传，且比人界更为原始和残忍。
四界算是闹成一锅粥了，灵界却未受分毫影响，因为它们不需要进食。灵界是万物灵的归属地，靠的是灵体和灵识存活，可以称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地方。
就是因为那一年饥灾，整个流浪帮派是雪上加霜，饿死了七八个身体弱的，楚慕白当然记得清楚。要不是有他的那间小破屋发挥作用，紧紧凑凑地供着，否则派里饿死的人会更多。
思绪拽回到现在。楚慕白蹙眉，帮派饿死的那七八个人的脸还历历在目，他道：“那年四界全跟渡劫一样，流浪派没吃的，也丧命了不少人，只……”
“哈哈哈哈哈！”
“……”
楚慕白话还没说完，就被梅清乐这一串嘲讽的笑声打断。
梅清乐秀气公子样霎时全无，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抬手擦擦眼角，道：“楚公子不仅人浪，良心也跟着一起浪丢了？你好意思说你们流浪派没有吃的？丧命不少人？”
楚慕白将仰春握紧，声音含怒道：“我亲手安葬的他们我不知道？梅公子怕不是在这里找茬吧？”
梅清乐没回他，仰首望着空中那轮月光。秋夜的风是一点一点地刺戳身子，雕刻完后，让人变得惨厉沧桑。
梅清乐道：“我女儿梅清乐是个哑巴，但她却很乖巧懂事，知道疼爹。那年饥灾，宁愿自己饿也不让爹饿着，就偷偷一个人跑出去讨饭了。”
“她一七岁小姑娘只身在大街上逛来逛去，因为是哑巴，说不出漂亮话，所以一天下来就讨到半碗饭，两人吃不到几口就没了。”
“清乐不会说话，就只能见人跪地，每次回来膝盖都是红紫一片。我心疼孩子，让她别再去了，可她不听，给我的理由都是‘清乐明天肯定能要到一整碗饭’。”
“大街和家门附近的都转了一个遍，实在要不到了，因为实在没人给了，就一路朝其它地走，走到最后的是流浪帮派。”
楚慕白警觉，看向梅清乐。梅清乐依旧是仰望着那轮月光，继续道：“清乐见这人多，就决定在此安下讨饭位。但我这可怜的姑娘不知道，在这里会更加讨不到吃的。”
“在后来，清乐好不容易蹲到一人，那人回来时拿了几个果子。清乐当时已经饿得不行了，走路都费力，只能拖着轻垮垮的身体上前拽那人衣角。”
“那人刚准备进派里面，感到自己被人拉着后扭头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出现在眼前，嘴唇白得不能再白。那人被吓了一跳，惊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清乐说不了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手里的果子，眼神发光。那人以为清乐是饿得开不了口，于是他掏出一个果子，可刚递到半空中却踌躇了。”
“果子只有几个，根本就分不了一个给她。那人收回手，对清乐弓了好几身，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孩子还有亲人在等我…我还要把果子给他们…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一下松开清乐的手，不敢回头地走了。清乐想去追他，踉跄几步，被一个小石子给绊倒了，再也起不来。”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回不了家了。”
梅清乐讲到这，忽地抬手朝那轮月光抓了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使他留恋顾盼。
声音忽地变哽咽，他颤道：“等我找到清乐的时候，月亮也是像现在这么亮，亮得让我能够更加看清我的女儿。小小一个躯体，静静躺在那里，周围都是已经干涸的血。”
“她被人给吃了几块，也许吃她的人觉得肉实在是太干瘦了，没有嚼劲，咬两口就扔了。”
梅清乐突然扔下手中那把刀，在月光的沐浴下抓着脸笑，笑容逐步变得扭曲、阴森，最后只剩下啜啜地哭。
他哭笑道：“我们父女俩这辈子都秉承行善积德四字，小心翼翼活着。可现在，我只想谢谢你楚公子，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
“一年，我沉淀了将近一年，学功也好，练刀也罢，为的就是给我女儿报仇。到后来的纵火也好，杀人也罢，为的便是能让自己痛快！”
“对了楚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刀吗？”
说罢，梅清乐弯身，重新将刀拾起，刀尖淋上锋芒，对向楚慕白道：“因为刀更利，杀人的时候见血更快。”
楚慕白盯着那刀尖，神色凝重，没吭一声。叶肆恙本想将负雪与那刀相抵，却被楚慕白拦手阻止了。
梅清乐眼睛瞪大咧嘴，仿佛有血从眼和嘴里溢出，公子在此时变成了鬼。他道：“终于，我等到了这一天。楚慕白，我女儿死在你帮派门口，你这个流浪派老大不是自信得很么？不是问心无愧么？”
“对不起。”楚慕白道。
闻言，梅清乐滞了一下，又嗤道：“哈哈哈，一句对不起就没了，我女儿听到了吗？她说没关系了吗？她原谅你了吗？！”
“对不起。我会补偿你和你女儿，即便倾荡我所有的家产。”
“补偿？可我现在只想杀了你。”